此恨绵绵“有”绝期——十七致乐义 /XGY

       乐义,爸爸这两周一直很忙,总抽不出时间给你写信。其实爸爸心里特别想你,偶尔还会梦到你。

爸爸上个周日又是在派出所里度过的,本想继续在那里给你写封信,无奈要准备一次圣经的分享,只好把提起的笔又放下了。

       爸爸之前一直对那些穿制服的叔叔们的做法很反感。而前几周被带进派出所后,爸爸对他们的态度也很强硬。他们对爸爸恶语相向时,爸爸虽然不会和他们对骂,但却会提高着嗓门呵斥他们。爸爸心中一直对他们怀着一丝“怨恨”之情,当然,“仇恨”还说不上。

       但是,爸爸上周日被带进派出所后,却对那些叔叔们有了新的认识,对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在派出所里,爸爸通过读圣经,意识到自己以前对待那些叔叔时,只是用冷冰冰的真理来进行指责,而且,爸爸时不时会被对方的强横态度所激怒,甚至有时候也会冒出一些“报复”他们的想法。爸爸在面对他们时,一直没能像我们的主耶稣基督那样带着恩典和爱心去行事。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爸爸开始用心去观察和体会这些叔叔们的生活。而那个80后副所长可能也感受到了爸爸的变化,他甚至在周日晚上把爸爸从那个有着铁栅栏的狭小候问室里叫出来,让爸爸跟他一起坐在接待大厅里陪他值班,来感受他们的辛苦生活。

       当时已经过了半夜12点,可那个接待大厅里过上一段时间就会被形形色色的人充满,而其中多是些打架斗殴的人。值班室的110电话报警铃声也一直响个不停,有报走失的,有报被抢劫的,有报被强奸的,等等。

       所长告诉爸爸,那个电话铃声响一次,他负责110的一个民警就要带上保安出警一次。他们每天都会接到六七十个这样的电话,最多的时候,会有八十多个报警电话。而他们这里,却只有6个负责110的警察。所长告诉爸爸,民警们为什么说话一直很大声,而且常讲粗口,就是因为大家压力太大,很容易动怒。

       就是在派出所的那一天一夜里,爸爸真正体会到了那些警察叔叔们的辛劳,并对他们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悯之心。爸爸在做笔录的间隙,把妈妈送来的巧克力分给了那些警察们;在做完笔录后,爸爸还为自己曾带给一直负责爸爸的那位警察麻烦而向他表达了歉意。

       在派出所里,爸爸一直见缝插针地给那些警察和保安们传福音。爸爸跟他们讲,通过“人的良心”还有世界上的各种受造物,可以感受到一位造物主的存在。爸爸还继续跟他们讲你现在所在的那个天堂,告诉他们,信主的人日后都要去到那里。

       乐义,你出事之前的某一天,曾经和妈妈一起来到这个派出所里接爸爸。而你出事那天,爸爸妈妈又是在这个派出所里做的笔录。再加上爸爸的教会现在又经历这样的艰难,所以他们对你和爸爸的印象都特别深刻。爸爸在跟他们谈话时,他们都会提到你。他们都对你过早地离开这个世界表示惋惜,而且劝爸爸要再生一个孩子,以平复丧子之痛。

       “你还记得吗,上次,就是在这个沙发上,我也见到了乐义。她的眼睛好清澈啊!太可惜了。”那个所长若有所思地对爸爸说道。

       很奇怪,你出事那天,爸爸在派出所里做笔录时,可能是因为心中对这些叔叔们有怨恨在先的缘故,当天所感受到的只是他们的冷漠。但没想到,他们其实也挺为爸爸难过的,看来,爸爸当时是错怪他们了。

       乐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我们一旦对一些人产生了成见,往往很难再对他们爱起来。但有时候,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我们又会发现对方身上那些难能可贵的东西,从而与他们冰释前嫌。而这些,你都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过早的离开了我们。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活过两年,而你那清澈的眼睛,所看到的只有爱,没有恨。

       乐义,爸爸那天夜里在接待大厅里待到凌晨两点钟时,又睡在了那个派出所里你曾经蹦蹦跳跳过的沙发上。而爸爸那夜睡得出奇地好,一直到了早上7点才醒过来(往常一超过夜里12点,爸爸总是很难入眠,即使睡着后,也总会被一些细微的声响惊醒)。爸爸后来想,当心中不再被仇恨所占据,而是充满了爱和饶恕之时,人自然会变得平静安稳,而睡觉时自然要踏实很多。

       就在早晨醒来之后,爸爸回想起昨夜在派出所里和这些警察们的接触,爸爸也想起了你妈妈和她的生父母的故事。

       乐义,妈妈其实并不是你特别喜欢的那位姥姥的亲生女儿。而这一切,你并不知晓,也没机会知晓了。

       爸爸到现在依然记得,就在四年前爸爸妈妈新婚一个半月之后的某一天晚上,爸爸妈妈一起去吃肯德基给妈妈过生日。妈妈一边吃着汉堡一边说她从来就不喜欢过生日,因为在她出生的第三天,她就被亲生的父母送给她现在的养父母了。根据爸爸妈妈结婚时你姥爷的回忆,爸爸知道那一天特别冷,而且,天空中还飘着雪,你的姥爷将刚来到这个世界三天的妈妈紧紧地裹在自己的军大衣里,用他那结实的胸膛来温暖着这个被遗弃的小生命。

       你妈妈对她的生父母一直怀怨在心,即使是在她八岁时亲生父母重新认了她(她的亲生父母认她做了干女儿)之后,而她的这种不满情绪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当然妈妈对她的亲生父母还是很不错的,逢上节假日,她都会给他们打电话,每次回老家,都会带礼物给他们。但是她的这种身世,让她非常讨厌过生日。

       你妈妈对她生父母的态度,一直让爸爸心怀不满。妈妈的生父母待她一点儿也不薄,妈妈每次回老家去看他们时,老人们总是为她摆上一桌丰盛的酒菜。因为妈妈比较爱吃鱼,他们每次都要准备一道有鱼肉的菜食,有时是从饭店买回来的,有时是妈妈的生母亲自下厨做的。而妈妈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生父托朋友帮忙找的。而妈妈却总是用“面子工程”对待两个老人。在表面上,她对他们非常友好,但是她内心却对他们一直怀着怨气。

       为此,妈妈总对爸爸说:“你不是我,你不能体会我的感受。”

       妈妈从来不叫他们爸妈,即使叫,也不是当面叫。爸爸问她不叫的原因,她说,他们不配,自从他们把她遗弃的那一刻,他们就不是她的爸妈了。她说,在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养父母才是她的爸妈。

       后来,妈妈怀上了你。在临产前的一个月,因为妈妈的养父母那段时间正好有事,她的生父母就赶到了北京,来帮忙照顾妈妈。妈妈当时很不情愿让他们过来,何况她的生父那段时间正好患了轻微的中风,走路都不太稳。爸爸妈妈那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请月嫂的准备,但是又实在拗不过这对老夫妻。

       在之后的三个月里,爸爸妈妈和他们一直吃住在一起。在妈妈临盆那天,她的生母和爸爸,一个在产房外、一个在产房内(爸爸当时是在里面陪产),共同迎来了你的降生,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你如果再晚出生十五分钟就和你的这位姥姥同一天生日。之前,妈妈隐约觉得她生母的生日快要到了,想要给她庆祝一下,但是她又不记得确切的日子。问老人,老人也不愿告诉我们。

       那一天夜里,当妈妈躺在产床上搂着小小的你被护士从产房推出来时,老人看见你的第一眼,上前抚摸着你的襁褓,欣喜地说道:“乖妞妞,再晚出来十几分钟,你就和姥姥同一天生日了。”因着老人的这句话,爸爸妈妈这才知道你出生后的第二天是老人的生日。结果老人生日那天就是在妈妈产房里辛苦照顾她的过程中度过的。

       那几个月里,妈妈的生母把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等所有的家务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对妈妈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终于在有一天,爸爸亲耳听到了妈妈当面叫了她一声妈妈。

       爸爸妈妈的一位牧师曾说过,我们的上帝真的很奇妙,他总是借着一个人的出生或者死亡,来把另外一些人聚在一起以解决他们人生中的一些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

       是的,上帝总是借着人生中的一些插曲来消弭我们的仇恨和怨气,他能填平一切山洼,削平大小山岗,使高高低低改为平坦,崎崎岖岖成为平原,更何况是我们内心那一点点的褶皱呢!

       乐义,因着你的出生,你把妈妈和自己的生父母聚在了一起,让他们把当年所欠你妈妈的债补偿到了你的身上。但是,爸爸现在却不知道,上帝又要借着你的早早离去,来解决爸爸妈妈人生中的什么问题。也许,有一天,爸爸会明白个中原因。但也许,爸爸在这个世上永远也不会弄明白。

       周一上午8点,负责爸爸的所长还有那个片警跟其他警察换完班后,就去睡觉了,而爸爸则一直坐在派出所的一条过道里等待着他们醒来。

       其间,爸爸好几次掏出手机想给那个所长和片警打电话,却又把它放回了书包里,因为,爸爸不想吵醒他们,爸爸生怕自己的电话会突然打断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在那个阴暗的过道里,爸爸甚至在那里琢磨,等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请那个所长和片警吃上一顿饭。

       终于,在中午12点的时候,那个所长醒过来了。

       当他在派出所的过道里看到爸爸时,他马上就通知保安说,爸爸可以走了。

       而爸爸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所长还跟爸爸友好地握了握手。

       走出那个阴暗的派出所,迎着一天没见的火红太阳,爸爸想起了自己在里面吃饭,那个所长正好路过时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上帝吃饭吗?”

       爸爸一下子笑了。

       “这些警察们还是挺可爱的。”爸爸自言自语道。

       而爸爸又想起了《马太福音》22章里的一处经文,“耶稣对他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

       爸爸的教会从四月份开始一直去那地方敬拜,所表明的第一点,就是要尽心、尽性、尽意爱我们的上帝。而其中的第二点,就是要爱邻人如自己。这里的“邻人”其实就是派出所的这些叔叔们。

       “如果我们不走进派出所里,这些警察永远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邻人。”爸爸心想。

       而爸爸又想起自己在派出所时,一个叔叔发给爸爸的短信。“如果带着怜悯和恩典把福音带给他们(警察),他们的劳苦也算值得。”

是的,如果他们每周费尽周折地把我们这些基督徒带进派出所,却换来了主耶稣宝贵的恩典作为礼物,他们的劳苦也不是徒然的。

       爸爸回头看了看派出所的那个方向,突然发现,在那片灿烂的阳光下,那个由幼儿园的建筑物改建成派出所的三层小楼竟然显得有点卡通,还带着点可爱。

       “下周见吧!” 爸爸心中暗自对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