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心里不禁暗笑:“怎么问了个教外人士的问题?”过去亲朋好友同学聚会,总会被问到什么是教会,解释一番之后,他们仍是一脸茫然,我只好说:“等你信了主进入教会就知道了。”但是,在教会的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有些问题会在我心中萦绕,也常成为我家餐桌上的话题:“我们信主的人就知道什么是教会吗?真知道教会属于基督耶稣吗?真知道教会是永生神的家吗?若知道,为什么有人在神的家中说话如此随便?行事草率不计后果?。。。”
近几年,尤其今年户外敬拜以来,教会内外发生了不少事情,促使我重新梳理自己的教会观,在家读了些教会史的书籍。尤西比乌写的《教会史》之所以吸引我,除了史料详尽,还因为对我反省自己的教会观和教会实践有不少启发和帮助。作者尤西比乌,大约生于260年,卒于339年,他是与罗马君士坦丁皇帝同时代的人,曾任凯撒利亚主教。正是在那段时期,教会前后经历了从大迫害到大解放的大转折。作为亲历者和见证人,尤西比乌不仅忠实地记录了自己的时代,也成为了第一个书写初期教会前300年历史的史学家。
被拣选的族类****
没有基督,就没有教会,教会的历史当从基督耶稣开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教会史》就是这样开篇的。但作者尤西比乌并不是从耶稣其人的生平开始叙事,而是从基督的本性开始论述,宣告基督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上帝,是未有世界以前就已存在的圣子,是太初就与圣父同在的永生之道,是与圣父一起创造万有的创造者,是一切受造之物的主宰和君王。因此,《教会史》的作者一开始就站在了一个应有的高度,从而引导他的读者从一个正确的视角来看待教会以及教会的历史。
因着基督先存性和超越性的身份,决定了基督教的信仰,并非出于人头脑的臆想和无根据的编造。基督耶稣降生人间,以身代赎,复活升天,均非历史偶发事件。神既在古时,就应许先祖亚当、亚伯拉罕、大卫,将有一位“后裔”从他们而出,赐给人类作救主,“他要将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1]。这个古老、独一、真实的信仰,在旧约时代,由神的选民以色列持有,他们引颈渴望救主弥赛亚的到来。及至基督耶稣道成肉身,成就了神的这一伟大应许,完成救赎大工之后,赐下圣灵,一个“新以色列”,就是被称为基督徒的新群体教会诞生了。教会的出现,标志着新约时代的来临,人类开始了新纪元。从此,基督教信仰成为全人类的福音,从耶路撒冷到撒玛利亚,从安提阿到罗马,从海的东边到海的西边,福音传到那里,那里就有教会被建立。当尤西比乌写《教会史》的时候,教会已经星罗棋布地遍满了罗马帝国版图上的各个角落。
教会是所有神选民的团体,称为被拣选的族类。每个成员都是被父神拣选、被基督救赎、被圣灵重生的人,他们的名字在创世之前就被写在神的生命册上了。神预定每个成员生活的年代和所住的疆界,使他们藉着耶稣基督得儿子的名分,选召他们进入教会。这选民的资格,在神不在人,用钱买不来,用力抢不来,用权也夺不来;这儿子的名分,不在人意,不在己意,乃在神恩;自以为善的,不一定能上天堂,自以为恶的,不一定就下地狱,人看着好的,神也许不要,人看着坏的,神也许就要。使徒保罗对拣选的真理有极深的经历和体会,从一个逼迫教会的罪人,突转为基督福音的使者,非他自己的意志所决定。他曾这样感慨:“我今日成了何等人,是蒙神的恩才成的。”[2]
路加在《使徒行传》中记载,撒玛利亚城有个行邪术的人名叫西门,听福音后也信主受了洗[3],尤西比乌在《教会史》中证实了这件事,但说这个西门是个混入教会之人,假装信仰基督,实际却是一切诺斯替异端的鼻祖[4]。这样,有人会说:“教会中的人也不都是得救的啊。”所以在此,我有必要引入两个神学上的概念:有形教会与无形教会。简言之,有形教会是由所有受了洗并登记在教会名册上的人构成的,无形教会则是由有形教会中的真信徒构成的。换言之,无形教会中的会友都是被神拣选重生得救的真信徒,有形教会中的会友不都是真信徒,其中也有挂名的假信徒。特别需要提醒的是,有形教会中的真假信徒,不是人可以轻易分辨判断的,除非神已清楚地将他们显明出来,这就如麦地里的稗子,为了不损害麦子,有时要等到收割的时候,主人才会将稗子分开[5]。
教会既称为一个族类,那么她就是一个有机组织体。有机体,意味着教会具有生命的特征,从外部来看,她要不断地增长;从内部来看,信徒之间,互为肢体,爱心联络,藉圣灵合为一体,连于元首基督,直到成长完全,“满有基督长成的身量”[6]。组织体,意味着教会具有管理的模式,从外部来看,她类似一般人间组织,从内部来看,则有本质上的不同。首先,人的组织是由利益、志趣、亲情、血缘等因素结合在一起,而教会却是因为信仰聚集而成,所有信徒,一主、一信、一洗、一神,一乐同乐,一悲同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来自神的凝聚力,人间的任何势力都无法拆毁。第二,教会中的信徒,都从圣灵而生,同为儿女、同得基业,身份地位没有差别,但恩赐职分有不同,但恩赐不是自取,乃是圣灵所赐,职分也非自封,亦是圣灵所立。第三,教会被神呼召,不是娱乐休闲社交的杂会,乃是肩负拓展神国大使命的军队,必须要有组织、有秩序、有纪律。旧约时代的以色列,神是藉着他的仆人来治理,颁布律例典章,陈明生死祸福,顺者得福,逆者得祸;新约时代的教会,更由圣灵亲自掌管,设立执事、长老、监督,按着恩赐,彼此搭配,各尽其职,“凡事都要规规矩矩的按着次序行”[7]。
圣经中用很多比喻来表明基督与教会的关系:头与身体,新郎与新妇,牧人与羊群,元帅与军队,大祭司与众祭司。。。从这些比喻不难看出,教会在神的心目中是何等宝贵、何等圣洁、何等丰盛、何等荣耀!善待教会就是善待基督,逼迫教会就是逼迫基督;顺服教会的秩序就是顺服基督的权柄,藐视教会的秩序就是藐视基督的权柄;保守教会的合一就是保守基督的身体,破坏教会的合一就是分裂基督的身体!我们既靠圣灵得生,岂不当靠着圣灵行事吗?
有君尊的祭司****
《教会史》中有一幅名为“基督徒殉道者的最后祈祷”的插图,描绘了初代教会圣徒殉道的典型场景:在罗马竞技场上,环绕着一排火刑柱,柱上挂满了基督徒殉道者,部分火刑柱已被点燃;还有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准备攻击不远处一群正在祈祷的基督徒[8]。这些殉道者遭此惩罚,不是因为烧杀抢掠犯了该死的罪,而是仅仅因为他们是基督徒。他们像羊羔一样被牵到宰杀之地,没有恐惧没有反抗,只有虔诚地敬拜,从容地祈祷,勇敢地赴死。这样的见证极具震撼力,也极具感染力。《使徒行传》十二章记载希律王用刀杀了使徒雅各,尤西比乌在《教会史》里补充了其中的一个细节:当雅各被押往刑场的途中,押解他的人被雅各的见证打动,居然也承认自己是基督徒,结果二人一同被斩首[9]。
摆不上生命的信仰不是信仰,摆上生命又丧失生命的是假信仰,惟有摆上生命反得着生命的才是真信仰。“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10]耶稣说这话,绝非信口开河,凭空许诺。首先,他自己是一个完全的人,却从死里复活,以大能显明他是那位不会被死亡拘禁的生命之主。其次,神叫基督从死里复活的能力,照样也加在了圣徒的身上,使他们脱离了死亡的辖制和恐吓,而且赐圣灵给他们作永生的凭据。“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11]那些只能消灭人身体的罗马暴君,尼禄、图密善、戴克里先。。。如今在哪里?他们都死了,与常人无异,到阴间集合,在那里等候末日的审判。而基督徒殉道者们呢?按照尤西比乌的话说,他们“圆满了一生”,“到天上与主同乐”,末日复活时,他们带着身上荣耀的伤痕“得着生命的冠冕”。
“至高者在人的国中掌权”[12]。基督徒既是那位至高君王的祭司,就晓得神是一切权柄的赐予者,当然会尊重和顺服地上的君王。在君士坦丁上台之前的300年时间里,基督教在罗马帝国从未取得过合法地位,有些开明的皇帝会对基督徒持一定的宽容态度,但对教会的迫害此起彼伏,时轻时重,从未停止。尤西比乌在书中毫不隐晦地说:统治者在逼迫教会的同时,将神给他们的祝福也挪走了。但顺服不等于逆来顺受、软弱可欺,初代教会的圣徒们从未放弃过使用任何和平手段争取教会权利的努力,众多基督徒学者用笔说话,写下了很多经典的神学和护教书籍,其中不少是写给当政皇帝的。从《教会史》,我们知道第一位基督教护教家名叫夸德拉图斯,他曾向当时的罗马皇帝哈德良上书。在安东尼努斯.庇护当政期间,这位皇帝收到过包括殉道者查士丁在内的不少基督徒写来的申辩书和呼求书,为信仰申辩。还有,撒狄主教墨利托也曾上书皇帝马可.奥勒留,抗议在东方对基督徒的迫害。这在当时,这样作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13]基督徒信奉的主是和平之君,传扬的是与神和好平安的福音,但他们却常常被污蔑为“扰乱天下”的动乱分子,从使徒到教父,殉道者的血成为教会的种子。那里有福音,那里就有选民;那里有选民,那里就有教会;那里有教会,那里就有神。“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咒诅你的,我必咒诅他。”[14]神佑中华,教会焉能无责?
圣洁的国度****
无论是从《使徒行传》还是从《教会史》,我们可以发现初代教会的发展规律:人数增加—>外部逼迫—>内部搅扰—>真道得胜—>再增加—>再逼迫—>再搅扰—>再得胜。。。这个规律用人的逻辑不难解释:当教会作为一个组织不断地扩展,势必引起执政当局和异教民众的恐惧和敌意,他们会采取措施来阻止教会的增长,外部逼迫就来临;与此同时,教会成员隐藏的罪性,必伴随着外部压力的增加而显露出来,于是,内部搅扰纷争就不可避免;这样,教会就处于一种内忧外患的危机之中,但她至终会站立得稳,迎来转机,继续新一轮的增长。但是,教会的历史从来都不单纯是人的历史,其背后总有属灵力量的较量:人心归向基督,神的子民从撒旦的权下被释放,进入光明国度;魔鬼不甘失败,定会利用人心中的恶,从外部和内部对教会发起攻击;神为自己的荣耀和炼净教会的缘故,允许魔鬼撒旦在一段时间和一定范围兴风作浪,直到神的旨意成就,教会争战得胜,神的国再次被拓展。
历代教会的实践告诉我们,争战是地上有形教会的常态,这是教会的圣洁本质所决定的。一个教会若是失去了争战性,就失去了圣洁性;失去了圣洁性,就失去了见证性;失去了见证性,就失去了神的同在;失去了神的同在,这个教会必然软弱无力。教会要攻破魔鬼坚固的营垒,将人的心意夺回,使之顺服基督,不争战怎么行?这种属灵争战,或从外部,或从内部,或是两者夹击,不仅错综复杂、连续不断、甚至异常激烈。但教会争战,不使用刀剑,只使用灵器:真理束腰,公义护胸,脚穿福音,手握信德,头戴救恩,圣灵宝剑,在左在右,祈求得力,祷告前行。神的国与撒旦的国,神的儿女与撒旦的儿女,两者之间的争战永无止息,直到基督再来。
初代教会内部的争战,主要体现在异端对教会的搅扰。但教会正是在与诺斯替主义及其衍生的各种异端的斗争中,确立了新约正典和三位一体正统教义。教会作为真理的持有者和传扬者,如何持守教义的纯正,关系到初代教会的生死存亡。异端传播者亦非等闲之辈,他们有的会行邪术,有的著书立说,有的引经据典,颇具迷惑性。尤西比乌收录了爱任纽在《驳异端》中记载的两段逸事,代表了初代教会的圣徒对异端分子的不妥协立场。一个是关于使徒约翰的:一次,使徒约翰去澡堂洗澡,与诺斯替的教师克林妥不期而遇,约翰连澡也没洗,就从澡堂冲出来,边跑边喊:“赶快离开这里,房子要塌了,因为真理的敌人克林妥就在里面。”另一个是关于士每拿主教波利卡普的:一次,诺斯替主义的代表人物马西昂与波利卡普打招呼:“你难道不认识我吗?”主教回答说:“当然认识,你不就是撒旦的长子嘛!”[15]我猜想,这样的事若发生在今天,是否有人会提出批评:“三位一体教义那么难,怎么就不容别人有不同的理解?为何对‘弟兄’如此绝情?”事实上,正是在约翰的书信中,记录了大量基督教导门徒彼此相爱和教会合一的经文;正是波利卡普,访问罗马时宣讲真理,使不少异端分子回归正统,他们怎能不知如何与弟兄相爱、合一、包容?但他们更清楚,这不是私人情感的问题,在激烈的属灵争战的战场,与撒旦一方之人的任何妥协,就是从真理的阵地退却,那将给教会带来怎样的损害呢?
属神的子民****
尤西比乌的时代,习惯用皇帝在位之年来纪年。《教会史》的叙事结构则采用两个时间坐标,一个是以罗马皇帝更替来纪年,这是主坐标,另一个是以四大教区(耶路撒冷、安提阿、罗马、亚历山大)的主教更替来纪年,这是副坐标。我开始读时,甚不适应,尤其是读到不熟悉的人名,常搞不清楚此人是皇帝还是主教。但读习惯之后,竟别有一番体会:两个坐标,两个国度;强大的世界,弱小的教会;世界不断改朝换代,教会元首却始终不变;教会不属于世界,教会却置身于世界;世界时常侵害教会,世界却无法吞灭教会。
“你若口里认耶稣为主,心里信神叫他从死里复活,就必得救。”[16]《教会史》告诉我们圣经这节经文的分量有多重。以戴克里先统治时期发动的针对基督徒的大迫害为例,所有承认自己是基督徒的人,不仅剥夺原有的身份和地位,而且如果继续坚持信仰的话,将与教会领袖一样被投入监狱,经受各样摧残直至死亡。虽然尤西比乌的关注点主要是那些英勇的殉道者,但他也坦诚地提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因着人性的软弱,不可能个个都是勇士,仍然有“难以计数的人由于胆小怯懦”而背道[17]。
公开认信基督很重要吗?值得为一句话付出生命的代价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凡在人面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认他;凡在人面前不认我的,我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也必不认他。”[18]神口绝无戏言。耶稣这句话所说的“在人前”,当然不是指在和平的环境中面对一些友好的人士,而是指在敌视的环境下面对那些掌握你命运的人。“在人前认主”,意味着向基督的全然委身,意味着将身体当作活祭献给神,意味着你头脑的信仰成为你真实的实践出来的信仰。所以,神如此看重!
教会是属神子民的集合,当一个信徒委身在一个公开的教会,在一个群体中公开的聚会,无疑是向世人公开了自己基督徒的身份,试想,你若偷偷地、暗暗地、不为人知地作基督徒,谁会把你揪到公会、君王、总督或罗马法庭面前受审?你怎会有机会在人前为主作见证?基督也没必要反复强调在人前认他的重要性了。所以,地下地、秘密地、悄悄地聚会,从来都不是教会敬拜生活的常态,光明正大地、理直气壮地“宣扬那召你们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19],乃教会的天职。今天在中国,当你这样作的时候,大概已经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仍然可能有牢狱之灾,可能会失去工作、没有稳定的住所、承受来自家庭或社会的压力,也就是说你有了“在人前认主”的机会。当天父看着他的子民,为他名的缘故,甘心效法基督,走十字架道路的时候,天父的心是何等满足呢?
“耶和华啊,你一切所造的都要称谢你;
你的圣民也要称颂你,
传说你国的荣耀,
谈论你的大能,
好叫世人知道你大能的作为,
并你国度威严的荣耀。
你的国是永远的国,
你执掌的权柄存到万代。”[20]
阿们!
结束语
不少人诟病尤西比乌的《教会史》,说他引用他人资料过多,没有自己的评论;说他的地域视野有限,仅关注重点地区的教会,甚少提及偏远地区的状况;说他为君士坦丁歌功颂德,有吹捧之嫌。。。但我要表达对尤西比乌的敬意和赞赏,尽管我不认为《教会史》完美无缺。他是一位伟大的教会史学家,读者透过他笔下初代教会的人物和事迹,可以看到神的心意和神的工作。写作教会历史,怎能不以神为中心呢?那些只见人不见神、只见人做事不见神作为的所谓教会史,充其量只能称为大事记或资料集。一个教会史学家,若不具备高度的灵性、深厚的神学、敏锐的眼光、无畏的勇气,如何能写出几经传抄、留传千载的作品呢?
冰霞
于2011年10月9日,纪念教会户外敬拜六个月
[1] 《圣经》马太福音1:21
[2] 《圣经》哥林多前书15:10
[3] 《圣经》使徒行传8:13
[4] 《教会史》65页,三联书店
[5] 《圣经》马太福音13:30
[6] 《圣经》以弗所书4:13
[7] 《圣经》哥林多前书14:40
[8] 《教会史》317页,三联书店
[9] 《教会史》73页,三联书店
[10]《圣经》马太福音16:25
[11]《圣经》马太福音10:28
[12]《圣经》但以理书4:17
[13]《圣经》约翰福音12:24
[14]《圣经》创世纪12:3
[15]《教会史》174页,三联书店
[16]《圣经》罗马书10:9
[17]《教会史》376页,三联书店
[18]《圣经》马太福音10:32-33
[19]《圣经》彼得前书2:9
[20]《圣经》诗篇145: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