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中的心灵触摸——大地震后的教牧关怀思考

苦难其实是不能谈论的。在基督信仰的诸多奥秘中,苦难,特别是像汶川大地震这样巨大的灾难浩劫,可能是最深最难的奥秘。其深其难远不只是理性思索的困惑,更是生命经历中的极大震撼和无底的悲切。所以,在那么多的生命被苦难吞噬、摧残、扭曲、压伤的同时,我们坐在这里清谈苦难,实际上就是对他人苦难经历的漠视;甚至是对他们苦难中奥秘经历的一种亵渎。苦难是不能谈的。

因而,无论是对教会内的信徒或是教会外的同胞,这苦难面前的难言、无言可能才是我们教牧关怀的起点。

一、无语问上帝

面对如此灾难,其实在教牧层面上来讲,基本上是说得越少越好。实在是不能说什么。在教牧中,话语能起的作用到这里基本上就得终止。在这个时候,就是话语停止,祷告开始。

可是,基督徒常常在这个时候却有很多的话要说,什么上帝的愤怒、上帝的惩罚、传福音的机会,等等。平常学进去的话语都发现了表达机会,曾经听过的道似乎全都被激活了。然而,在这个时候最智慧的选择却应该是缄默;真正重要、有力的服事方式应该是超越话语的同在(presence)。

简单的同在,简单的拥抱,在这里表达着说不尽的爱、鼓励、怜悯、安慰、医治等。也可以创造性地用多种方式来表达你的同在:透过你的礼物、奉献、电话、信件,自然也包括人的同在。其实,在后现代环境中,尤其是在对现在这一代人谈论苦难的时候,服事的范式需要从话语转向同在。

无语问上帝!在深切的同在中,也理解、接纳信徒弟兄姊妹和教会外的同胞亲人们此时对上帝的困惑、不解,甚至哀怨、愤怒。要注意的是,苦难中的服事,远不只是教会向那些身体和家园受灾者的慈惠救助,对教会内弟兄姊妹的情感、灵命和信心(信仰)的服事也同等重要。

我们平常传福音时,需要向人大量讲论,要让人认识到世界的虚空、人生的短暂、寻求拯救的迫切,等等。而此时,这些其实上帝在你面前都已经做完了。我们不需要再去做,再去说了。这个时候,恰恰需要我们在场(be present)。这也是我们“ 摘果子” 的时候,只要我们在那个时候能够在场,能够陪伴,能够同情,能够分享。当然,这种同在,也不只是局限于时间空间上的在场,也当包含心灵的同在:同情、怜悯、理解、接纳。

在这个时候,话语几乎越少越好。苦难,真的是没有办法谈的。面对苦难,我们只能少说一些道理,多一些同在。

二、四海皆兄弟

在重大苦难面前,上帝削平了人世间所有的“ 执” 与“ 持”。地震拆毁了人们中间隔断的墙,这是非常有象征意义的。

当深院高墙和民宅茅舍在顷刻之间全被夷为平地的时候,人们发现原来的穷富、老幼、智愚、贵贱都成了赤裸的因而也更加赤诚的弟兄。作为人类中间的一员,在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都是同样的。我们都在经历着如此脆弱的生命;我们都行走在如此脆弱的大地上。

我们对于大地是多么的依恋,我们紧紧地要抓住它。旧约中的主题之一就是所谓的“ 土地神学”。神对亚伯拉罕应许的就是土地,他的一生都是在为着实现这样的应许而努力。中国人当然自古以来也知道房地产的实在。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却真实地看到大地并不可靠。我们面对的是如此脆弱的世界。

当从宇宙中来看这个星球时,我们会发现它确实就是如此脆弱,甚至比鸡蛋还要脆弱。这个星球的千百个物理参数中,哪怕有一个参数发生那么一丁点变化,它就将不存在,人类也就不存在了。然而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却常常意识不到它的脆弱。常常以为只要有钱、有房子、有地,问题就解决了,心就安顿了。

面对苦难,上帝实际上也是付上了代价的:他不惜成为全人类的敌人。因此,此时人类已经没有办法再来理解他:上帝成为了人类的“ 对头”,一个“ 绝对的他者”。在经历如此重大的灾难的过程中,人们会觉得信不信他也无所谓;信仰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然而,上帝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为了使人能够有机会走出自己的藩篱,使人能够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拆毁中间隔断的墙。就是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看见,生命中许许多多的东西是可以被拉平的。

在这样的时候,基督信仰中那些丰富的灵性因素,例如和解、怜悯、同情、慷慨、安慰、圣灵的训诲(辅导)等,都可以有机会被表达出来。当然,这些并不一定是借话语表达出来的,也不见得必须借着某晚上偷偷摸摸地开的一场布道会来表达。

三、超越个人主义

对圣经和信仰的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式的诠释、理解,在今天可以说是基督教要面对的不是异端的异端。这种个人主义式的理解,都是以“ 我” 为中心的:我和上帝的关系、我的祷告、我的读经、我的灵命,等等。然而我们看圣经中却很少有教导是对单数的“ 你”,绝大多数都是对“ 你们” 而言的。上帝常常把全体以色列人看作是“ 你” 来教导。

个人主义式的理解,在中国教会以及海外华人教会的传统中尤其深广,造成的困惑也尤其大。这很可能与我们文化背景中的佛教影响有关。灾难,可以促使我们反思;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我们超越个人主义。当上帝成为一个绝对的他者,全人类因此而一同被推入了一个集体主义的“ 袋子” 里:无论你原来是贫是富,是拜佛的还是信上帝的,在这个时候你的房子都倒塌了;你的亲人都遇难了。在这个时候就会发现原来人在上帝面前不能因为你自己的敬虔、你个人的品行、你本身的某些独特性而得到他独特的待遇。在上帝面前,你仍然只不过是某一类中的一员;你是被上帝按“ 类” 处置的。这种集体主义式的眼光是必须要有的。因而,对灾难的回应方式也应该更多是集体主义式的。面对灾难,我们看到人不可能只靠个人而生存,而需要紧密依靠集体。

对于集体,我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教会。参加教会的差派行动而进入灾区。但发现还是远远不够:一个教会能做的极为有限;众多教会的联合也同样不够;即便全国的基督徒爱心联合行动,也是有限的。而且,在这些各自为政的教会、机构的所谓联合行动中,其实个人主义式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仍然很普遍,因而产生诸多混乱,使联合行动很难成为真正协调、坚固、整体的“ 肢体” 行动。这应该敦促我们在教会中越来越注重集体主义式观念和灵性的培植。

圣经中十分强调肢体的观念:肢体的和谐,肢体的联络,肢体的建造以及肢体的功用。每一个人都要意识到我们只是肢体中的一小部分、一个小点。这个“ 点” 意识是我们在任何时候都需要自觉意识并谨慎表达的:我们是教会中的一员,小组中的一员,市民中的一员。

这样的灾难促使我们去思考,去超越个人主义的牢笼,帮助我们从个人主义中走出来,进而更清楚地意识到,也更全面地把握我们在上帝面前的本相、真相。

四、废墟中的盼望

苦难中的盼望,这是一个在信仰中所形成的特有的教牧视角。

上帝打伤,上帝也医治。耶利米看到“ 我们不至于消灭……是因他的怜悯不至断绝,每早晨这都是新的。”《诗篇》46 篇说:“ 你们来看耶和华的作为,看他使地怎样荒凉。……你们要休息,要知道我是神。” 我们很难想象上帝的作为。在使地荒凉,在拆毁这一切,在打伤这一切的同时,他生命的荣耀、创造的大能、救赎的能力得到显明;在苦难和无序中带来更新和有序。

美国黄石公园每20 年左右就会有一次森林火灾。而大火在烧毁旧有树林植被的同时也使新的种籽得以破壳入土,从而催生新的生命和希望。从地震灾区拍摄的图片中,在小孩子们中间看见的远不尽是苦难,也满有希望,新的希望。孩子们那天真的音容笑貌,活泼的创意发挥,自由的娱乐戏耍,……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在灾区发生的,而且还正在发生着。

在信仰中我们看苦难,看见的是新天新地来临过程中所带的艰辛苦楚;是生产过程中的阵痛。在艰难痛苦中,上帝应许的新天新地的脚步正在逼近。《马太福音》24 章6-7节说:“ 你们也要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总不要惊慌。因为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多处必有饥荒,地震。” 在灾难面前,福音信仰当然不允许我们幸灾乐祸,但也保护我们不落入沮丧绝望的陷阱。

教会的末世性的关怀,并不全是审判性、咒诅性的;上帝在审判和咒诅的同时也在完成他的救赎大工。灾难也是新天新地来临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