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型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 文/光启

我于2002年夏天决志,2003年复活节受洗,我之所以愿意受洗,是因为自己受了神诸般的恩惠,这样的一位神,我怎能不信他、不在人面前承认他呢?但受洗之后很长时间,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表面上的基督徒,只是在理性上接受神的存在而已,而对于神如何改变我的生命,我并未深思,在信心上、在灵里,我与神并没有深切的相交,缺乏在忍耐、等候中,在信心中遇见神的经历。这种光景持续了很久。

2004年9月,我遇到了恐怕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考验。两年前结婚时,我和妻子就很想要孩子,也为此向神祷告过。但后来想想时机不合适,我工作未定,博士在读,居无定所,更没什么收入,妻子前一年毕业时考了一次博士,没考上,那年继续努力,所以觉得当时正是我们最艰难最需要“奋斗”的时候,还是不适合要孩子,就暂时不打算要了,所以一直避孕。

但偏偏此时,妻子却怀孕了。那年她继续面临着考博的压力,她硕士毕业时成绩也算优秀,年轻,有活力,但未找工作,就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来北京呆着,我们在车道沟租了一间半地下的一居室,和她从小生活的环境相比,生活其实相当艰苦,但俩人也很快乐,她准备读她自己喜欢的哲学/宗教学专业的博士。我此时也正处于写博士论文的关键时期,而博士毕业后何去何从,也是个令我头疼的问题。我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啊。但就在这个时候,妻子却怀孕了。上帝真幽默。

但我们却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妻子的怀孕确实在我们的意料之外,因为妻子在避孕失败之后又服用了“毓婷”,那是一种事后紧急避孕药。这种药当时在北大和人大的校园里到处都有大幅广告,仿佛某种生活必需品一样。其广告词大意是:让你有幸福的一夜,让你的幸福无后顾之忧。现在某些电视台还有这个药物的广告,什么“轻轻松松出困境”,什么“中国驰名商标”。这个药物我们用过不止一次,妻子的感受是:服用一次身体受损一次。而现在,这个药物还使我们避孕失败。真不知道这样的药物广告怎么会在中国诸多高等学府里招摇。不知多少年轻男女为之承受难言的痛苦。

当怀孕的事实被确定后,妻子马上陷入极大的忧虑:因为这样的情况下怀上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不健康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问题。我也忧虑,但当时脑海里却比妻子多了一个意念:信主以来我一直缺乏对神的信心,这件事莫非是神在操练我的信心,叫我依靠神而得胜?这个意念几乎是和对怀孕的知晓与担忧一起发生的,它也成为日后漫长的煎熬中我们夫妻二人的支撑。如果没有这个意念,我真不知道我们能否扛得住。

事实比我们想象的要糟。我们去了住处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直接建议我们不要。当我们再去中关村的北京大学一所附属医院,医生也是建议我们不要。我们也和教会学医、当医生的弟兄姊妹交流过,他们也不能给我们多少安慰的话语。孩子可能不健康,有的长者、我们的老师辈直接劝诫我们:要堕胎!因为假如这个孩子不健康,你们一辈子就惨了!我们的家人都未信主,更不敢告诉家人。

好在当时我们有固定的教会团契生活,也是枝子在葡萄树上,我们对教会——基督的身体很信赖,我们把我们的情况首先与团契的带领弟兄说了,带领弟兄非常同情,但也严肃地陈明教会对这样的事情的立场。意思很明确:堕胎是神不喜悦的,也是教会不允许的。弟兄姊妹们知道了此事,也纷纷安慰我们,都说为我们祷告。

也是在这个情境下,我听到了许多见证。一位姊妹说:她妈妈怀她期间,曾经发高烧,按照一般的情况,胎儿很可能是畸形,但她妈妈是个敬虔的姊妹,一直靠着祷告求神医治求神改变,后来生出来的孩子(即那位姊妹)非常健康,知晓的人都说这是个神迹。另一位姊妹说,她知道谁谁谁,肚子里的孩子在出生前几天,还是屁股朝下,胎位不正,但教会弟兄姊妹们都为她祷告,后来临盆时孩子竟然胎位正常。又有人说,某某姊妹,因为高龄与疾病,医生已经判定她不能生育,但她因着来到教会,因着信耶稣,后来竟然生出健康的孩子。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想:你说的岂不是《创世记》里亚伯拉罕的妻子撒拉吗?

我们也看到过另外的见证:一位瑞典牧师,举家侍奉神,敬虔度日,没想到妻子生的女儿竟然是高度残疾,四肢均有问题,无手无脚。这位牧师当然要质问上帝,像约伯一样痛苦不堪。但后来这孩子竟然学会了开车、写字,而且,她有唱歌的天赋,竟成为一位世界巡演的歌唱家。在她那里,你看不到一个残疾人身上那种作为人的绝望、卑微的气息,你感到的是人的尊严、生命的荣美、上帝对一个肉体残缺的生命的改变、上帝如何将宝贝放在一个残破的瓦器里,使这瓦器散发出荣耀的光辉。我们看过之后扪心自问:如果我是那位牧师,我怎么办?我有那么大的信心和力量来爱这个孩子、教育这个孩子且以她为荣耀、喜乐吗?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在反复思想:我曾经喜欢的一位哲学学者,他两岁的女儿不幸患重病,小生命长期接受治疗让他痛苦不堪,他为之写了许多凄美的文字。作为一个学西方哲学的知识分子,为孩子的疾病他甚至和妻子一起去寺庙求过菩萨。父亲对女儿那种揪心的爱在此可见一斑。后来,女儿要做一个大手术,手术有风险,父亲想到:即使手术顺利,女儿的生命将来也可能不长,也可能是残疾,也可能不再像现在这样美丽可爱……种种不好的可能,也为了让女儿现在这样可爱、美丽地离去,让她在记忆中永远这样可爱、美丽,使这位父亲最终放弃了手术。他还将自己的内心矛盾、挣扎、痛苦写成了一本广为人知的书。若是从前,我能理解和同情这位父亲,但当时我已知教会众多的生命奇迹,我对这位父亲深感遗憾:他无权这样对待那个孩子。我们的许多知识分子,他们有许多知识,但却缺乏关乎生命的知识,不知生命的权柄在乎全能的上帝。这位熟悉西方哲学的中国学者,他估计也听说过生命来自于上帝的创造,为什么他不能相信上帝能改变一个生命的未来、将这个生命交托给上帝呢?即使这个生命目前的状态是疾病、困苦、令人绝望?我们的知识分子有各样荒渺的言语,但缺乏靠着从神而来的信心得救的知识,我不要做这样的知识分子,我要明白那些关乎生命和永恒的事情。

虽然妻子还在忧愁,但我的内心慢慢开始明晓一个事实:神是创造天地万物的主,孩子的生命岂不也在他手中吗?即使情况真的像我们所不愿看到的那样,难道这其中没有神美好的旨意吗?“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你的作为奇妙,这是我心深知道的。我在暗中受造,在地的深处被联络,那时,我的形体并不向你隐藏。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未度一日(或作“我被造的肢体尚未有其一”),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诗篇》139:13—16)孩子那“未成形的体质”,上帝已经看见,假如胎儿目前的状况真的不健康的话,上帝能改变一切。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祷告,求神赦免我们在情欲和肉体上的犯罪,求神怜悯我们,求神体恤我们的心思意念。

那时,我们所在的团契发动了整个教会许多弟兄姊妹为我们祷告,连其他一些团契未见过面的弟兄姊妹也知晓我们的情况,为我们祷告。几年后,一些从未谋面的主内肢体碰见我们,一见面就问起我们的孩子,我问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孩子,他们说:某年某月,我们都听说过你们的事。我们心里好生感动。

在圣经和教会的教导下,在众弟兄姊妹的见证与安慰中,我们决定要这个孩子。但承受者是我们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时光。妻子的忧愁未减,她的忧愁合情合理,因为她是将来的母亲、胎儿最直接的承受者。

但也感谢神,在胎儿成长的过程中,神也借着一些印证安慰我们,让我们一步步看到神在坚定我们,使我们渐渐脱离“孩子可能会不健康”的忧虑。有一次我们去北京大学一个附属医院检查,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去那个医院,本来那一次去是要做羊水穿刺的,就是用一根针刺穿腹部,通过检验羊水查看婴儿的健康情况。到了医院之后我们心中就有了一个意念:既然一切都交给神了,做这个手术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结果真的是很不好的话,我们岂不是给自己增添忧愁和压力吗?何况还要一笔费用。但这只是我们心中的想法,不知道符不符合医学上的要求,我们需要神给我们一个印证。结果在做手术之前,医生问我们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们说不管这个孩子将来什么情况,我们都会要。结果医生很自然地和我们说:既然这样,你们做这个手术还有什么必要呢?她的言语中透露出“没有必要、建议我们不做”的意思。当从医生口里听到这样的建议,我们心里有底了,没必要做这个手术,神在看顾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一定是健康的。

令我感动的是,妻子此时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胎儿的营养、将来的状况、教育等问题的研究上,全然忘了她不久还要进考场考博士,我觉得她这种品质非常好,永远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不过2005年3月份的时候她确实大腹便便地参加了考试,后来她就回南方的家里去了。5月份她在我岳母的陪同之下挺着大肚子千里迢迢再来北京面试,实在令人敬佩。回去不久,孩子就出生了。妻子的预产期,正是我博士论文答辩的那几日,我也没法回去陪她。我是在孩子出生十来个小时之后坐飞机到妻子身边的。孩子出生后,当地这家全省最好的医院给当日出生的宝宝们打分,结果我的宝宝是满分:100分!神好像是在借着这个分数告诉我们:一切不是偶然的,神一路上都在看顾。

孩子出生后,有二十多天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名“宝宝”。我们在第八天给她施洗,祷告说,感谢神赐给我们这个孩子,我们也愿意将她献上,求神使她将来能成为合用的器皿。在这个事件中,我也感受到夫妇二人之间的彼此相爱、相互劝勉、共度艰难,深感什么叫“二人成为一体”,我也以妻子为我的荣耀,我爱她,我以她为荣。有一天,孩子的名字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以琳(林)。我想起了小敏姊妹唱的一句赞美诗:“经过玛拉才能到达以琳”,经过患难才能体会到神是如何爱我们。“摩西领以色列人从红海往前行,到了书珥的旷野,在旷野走了三天,找不着水。到了玛拉,不能喝那里的水,因为水苦,所以那地名叫玛拉。⋯⋯他们到了以琳,在那里有十二股水泉,七十棵棕树,他们就在那里的水边安营。”(《出埃及记》15:22—27)以琳是个甘甜的地方。这个孩子使我感受到在神里面的生命的甘甜。孩子的名字有圣经上的意义,也有我“以妻子为荣”的意思,妻子姓林,为纪念我们的彼此相爱,故为孩子起名:荣以林。

荣以林现在四岁多,健壮、聪明、爱思索,也渐渐知道耶稣、天使、上帝、坏天使……她有一些属灵的故事,很有趣:

小时候外婆带她睡,有天早晨醒来,她说:婆婆,我看见天使了,两个,他们从窗户那儿飞走了。

两岁生日那天,在妻子老家,我们带着荣以林和我的一些学生朋友一起出去玩。我的本科学生有的已经成家生子了,他们的小孩陪着荣以林玩。有个女学生现在已是大学老师,以前大家关系不错,只是毕业后疏于联系,听说当日是荣以林生日,她还准备了一件礼物。带着这个礼物,在回家的路上,荣以林特别反常,焦躁、大哭,这种情形是少有的,因为荣以林是个能吃、精力充沛的健康宝宝,一般都是快乐过头。回到家我们打开礼物一看,原来是个小玉佛。虽然这个东西也值钱,我也很感谢那位学生的心意,但我不能让这个东西在我家居留,当即作了宣告斩断与魔鬼的关系、弃绝偶像的祷告,很快,荣以林就平静安稳了。

后来大一点我们给她讲耶稣、坏天使、天堂,有一天晚上她从睡梦中醒来,说:我梦到天使了,两个,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我不喜欢那个坏天使!我们猜:她是梦见撒旦了。

后来又大一点,她很喜欢问问题,她的床前有副挂历,那段时间刚好翻到了“新天新地”,画得很美,我说耶稣再来的时候,天堂就是那个样子。她就问:天堂到底在哪里呀?我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时妻子说:耶稣在哪里天堂就在哪里。她发出一个声音:哦。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到了天堂,耶稣来了,我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玩具呀?

最近一次一件事情特别逗。我在家有时用圣经上的话与妻子、孩子说话,有天我们仨在吃晚饭,荣以林的一个表现让我很不悦,过了一会儿,我开玩笑地问:“宝宝,你爱我吗?”

她回答:“爱,爱一点点。”

我惊讶:“为什么是‘一点点’?”

她答曰:“因为我爱妈妈多一点,是妈妈生的我,她生我很痛。”哈哈,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体会,似乎明白我们曾经在她身上的痛苦、   忍耐与盼望,哦,生养她的妻子得安慰了。

我又说:“宝宝,你喂养我的小羊。”

她急了:“不行,我要养狗!”

尽管现在小孩没有不喜欢美羊羊、懒羊羊的,但因这几日她忽然翻出小时候的许多小狗玩具,满脑袋都是她的狗狗游戏,她怕我们的旨意破坏她的游戏。我们差点没笑岔气。笑完之后我们不禁想到,很多时候,面对神的旨意,我们不也是这样?主叫我们“牧羊”,我们定要按着私意,去干“养狗”之类的活儿。

荣以林现在可以和家人自由地打电话,像大人一样。她和外公外婆最亲。外公外婆都是多年的铁杆党员,外婆还挺信佛,初一十五都在家里烧香、摆祭物,这也是广东话地区的风俗。他们对我们信主的理解是:年轻人热爱时尚。因为这些原因,我们多是为他们祷告,未直接向他们传福音,也不愿意向他们汇报我们在教会的情况。但荣以林就不同了,她一拿起电话就什么事都汇报:我们今天去教会了。外婆就问:今天不是礼拜天为什么也去教会?她回答说:我们去查经!我们在旁边听着,觉得很亏欠神亏欠父母:感觉自己故意向父母隐瞒什么似的。有一次她和外婆聊着聊着,就问:婆婆,你信耶稣吗?外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她:你信吗?她回答说:我信,我常常祷告呢。有时我们哄她睡觉,睡前她突然提醒:我们还没祷告呢——让人很惭愧。

有了她,我们的家庭更完整,在看顾和教育她一事上,我看到自己的耐心、爱心、温柔甚至良善,是何等地缺乏,我虽是孩子的父亲,而且别人大都觉得我还算是个温和的人,但当她淘气时,我的内心所爆发出的诸多暴戾之气使我自己都很惊讶。

孩子和妻子都是照亮我罪性的一面镜子。孩子是我的老师。我与她一起成长。我深感何为“儿女是耶和华所赐的产业,所怀的胎是他所给的赏赐”(《诗篇》127:3)。神不仅仅是赏赐给我一个孩子,他也在教我如何靠着祷告亲近他、明白自己,如何在忍耐等候中明白他的旨意,如何靠着信心生活。这样的赏赐,是何等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