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洁癖 文/陈艳

清人张潮大约比较喜欢思考发议论,因此把他的心得结集成一本《幽梦影》,其中一句说:“人须求可入诗,物须求可入画。”篇末石天外点评说:“人须求可入画,物须求可入诗,亦妙。”张潮的说法实在有失偏颇,石天外的认识更是降格到最低点。做人能入诗入画代表中国古代士人的审美理想,“往来无白丁”是他们自洁的生活方式,这种思想也延伸内化到今日知识分子的意识里。然而,牡丹芍药可入画,萝卜白菜亦可入画;青春佳人可入画,八旬老农也可入画。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那张被苦难刻满皱纹的脸为什么能引起强烈反响并成为中国现当代美术史上里程碑式的佳作呢?它的市场比一幅西施图要大得多。那么谁可入画谁不可入画?这就是价值观问题,价值观决定了审美观,决定了人生观,也就决定了人的方向。中国的文人很重视自洁,出淤泥而不染,而常常结局是郁郁不得志,很快凋谢,抑郁而终。留下些集子被后人不断地思考、补正,再思考、再补正,循环往复着。让后来人读得再多也是没有出口,玩味久了渐渐都看破了红尘似的。

画画的人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有洁癖是画不出好画的。画家的任务就是利用无序、零散的材料创造出有序、动人的画面。如果怕脏了画面、脏了自己,就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不敢大胆地尝试、探索,就不会得到有意义有价值的画面。我们知道美丽的花朵是用汗水浇灌的,没有辛勤的劳动和自我牺牲就不会有这一切的收获。生活也是这样,太过干净会降低身体免疫力,会容易得病,会局限住自己的生活区域,而不能看到更广阔、更奇妙的天地。做人亦是同理,清高就是一种洁癖。世界的层次是丰富的,人是各有其优缺点,各有其功用,没有高下尊卑之分。做人如果有洁癖,就割裂了自己与世界各个层次的联系,必然使自己局于心灵的一隅,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畅通的人。没有能量去消解生活中的人、事的灰暗面,就会有被这些东西消解的危险,那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清者是不可能自清的,心灵致病、萎缩是必然的结局。

几年前一个弟兄讲的一句话令我难忘:耶稣基督用他的圣洁来接纳我们的不圣洁,我们就有了盼望。我只能垂泪无语。我被无条件地接纳了!主说,无论我是什么样,即使不圣洁、不完全,他仍然接纳我,从此我就是新造的人。主还说,他免了我的债,我也要免了别人的债。他要我像他。

价值观被完全更新,心理的链条就此一环一环断开,被掳的一个接一个地得释放了,心灵就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和快乐。我能被无条件地接纳!从没有听说过!并且接纳别人!这就像多米诺骨牌,最终所有的人都能被接纳了。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梦想实现了。这分明是神的逻辑,绝不是人能有的逻辑,因此我认定了,他就是那独一的真神。

这样的思考过去了两年,我走进云南大山里的苗家探望那里的弟兄姊妹。那一刻眼中看到环境的脏乱贫瘠和他们对主的热情侍奉,惊异人生的“得”与“失”两个字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形成概念。我心中深深地叹息着,已不知路途劳顿为何物,只知主的爱早已走到了那里,遍及每个角落。又在把一辈子能看到的苍蝇都看完了的慨叹中坐在了饭桌前,主人为远道来的城里人摆上了能拿出的最好的炖土鸡,并热情推荐:绝对是绿色食品。我瞟了一眼不远处做饭用的木桶木盆,断定和猪食的生产方式毫无二致,然后从容地挑出碗里的苍蝇香甜地吃起来,无视近旁那些飞行员们的起落,想着多吃点土豆少吃鸡肉吧,能给主人家多留点,他们许久没有吃过了。我多喝了一碗鸡汤,真是美味。

我的肠胃向来不好,饭后不久一阵咕嘟,却安然无恙了。我知道主已洁净了一切,因为我们在主里彼此顾念、彼此珍惜。主使来自天南地北的我们相逢在一起,在这样一个山村里歌唱赞美他,我想,主一定听到了苗家儿女特有的美妙歌声,他在天上颔首微笑呢!

主说:“惟独出口的,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这才污秽人。⋯⋯至于不洗手吃饭,那却不污秽人。”(太 15: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