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次都想提笔数算神的恩典与奇妙的引领,却总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要说的实在太多。班扬以“天路历程”来形容基督徒的一生,我也想借用类似的比喻,把自己的信主历程表述为一场旅行,就我个人的体验,这是一场浪漫之旅,尽管在起点处布满了坎坷与艰难。
第一程: 寻路无径
虽然我从小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但在意识深处,我一直相信冥冥中有一位最高主宰,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真是渴望认识他。
6岁那年,母亲突然生病去世,全家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前一天晚上,母亲还为我买了一支冰棒,第二天早晨4点脑溢血发作,10点钟离世。大人们一边忙着处理后事,一边安慰我说,妈妈去山上一趟,以后再回来。但她再也没回来过,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再也没有母亲揽我入怀了,没有她呼唤我小名的声音了。一天又一天,我明白,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死了,死就意味着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就是童年时代我对死亡的第一认识——那个爱你也被你爱的人所在的位置是空的,并将永远成为空白。
12岁那年,一天夜半醒来,我突然看清楚一件事,一个令我恐惧得不敢大声呼吸的真相——原来不仅母亲会死,我也会死的,也会像她那样化为尘土,与这个世界隔绝,再也不回来。那一刻,我绝望到极点,我第一次开始对生命的意义发出疑问——如果我也要死,那么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此以后,我经常在夜半惊醒,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是会死的,那么我活着是为什么?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事情慢慢多起来,读书、高考、恋爱、结婚,但这个问题却从未在我的心中消失过,反倒常常发出更强烈的呼声——“我究竟为什么而活?!”这句问话让我从12岁那年开始就一直不能正常地睡眠。
为了找到答案,我经常向周围的人提问:“人活着是为什么?”大家一开始觉得我比较可爱,后来就比较厌烦,最后就直言相告:“求求你,别再提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你不提,谁都想不起来,你越提越让人心里不舒服。”
熟悉的人不愿和我谈论生死之事,我就去找陌生人,找得最多的是那些推八卦、算阴阳、跳大神、练气功的“能人”们,我发现他们虽然个个神神秘秘,倒真是能对我的早年和未来说个差不多,虽然不是件件准确,但大部分包括隐秘的事都会被他们说中。我便问他们生死的问题,他们通常只和我说鬼和轮回,却闭口不谈神。但对于“人活着是为什么”基本不置一词,或者用最通俗的方式敷衍我一下。
进了大学后,在图书馆里看到各类佛教经典,我就半懂不懂地读了几部,发现自己总问为什么要活着这个问题,实在是因为过于执著了,此生不过是“如电如露,如梦幻泡影”,当有超脱之心。那时,我最喜欢的一篇禅理小文是讲一个人在山间行走,突然有猛虎追来,他一路奔跑,试图摆脱,却跌入陷阱,幸而攀住井边几缕藤蔓,又发现井下另有一只猛兽等着他掉落。他无奈地抬头一看,发现藤蔓上正挂着几只鲜红可口的草莓,于是开始尽情享受起来。这篇广为流传的禅理小故事深深地影响了我,让我明白,生命必然要消失,谁也无法阻止,我惟有把握现在,活在当下。这个故事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都颇得安慰,我努力地读书、教书、做好人,希望自己每一天的光阴都不浪费。但我仍然害怕夜半或黄昏时刻从睡梦中惊醒,那个时候,我还是会想到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又过了几年,在一个月当中,我连续参加了两次葬礼,到医院看望了一位突然生重病的同事,回来后整个人一直处于极度抑郁和忧伤的状态中。从理性上我知道人都是要死的,那些曾经熟识的面孔总有一天会消失,但从感情上,我怎么也无法认可这件事。为什么?为什么人必须得有一死呢?如果我们的生命是如此地没有价值,那我们又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呢?究竟是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必有一死,那么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我究竟为什么还要继续活在这里,活生生地等着那最后的时刻?同时痛苦地等待着我所爱的人们一个一个地先我离开?……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杀的问题。
第二程:绝地求生
我知道我并不会真地自杀,因为我没有任何可以自杀的理由。
虽然母亲过早地去世,但我从小到大从未因此缺少来自家人和邻人的关心与爱护,我差不多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有知道我自幼丧母的人们都尽可能地关心照顾我。
父亲为了让我有一个和谐健康的生活环境,直到快60岁那年才找了一个老伴儿,继母对我的生活照顾得很周到;哥哥姐姐们比我年龄大得多,工作后都尽力地在经济和精神上给予我支持和鼓励,我的嫂子和姐夫也都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毫不吝啬地给予我关注和爱护。我的邻居和老师,包括同学、好友的父母都不同程度地向我输送着他们的关心。
第一次恋爱就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玮,他虽然是独生子,却非常懂得关心体贴人,从恋爱到结婚,我们一直是彼此相契的朋友,共同努力建设着我们的婚姻;我的公婆更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疼惜。在工作中,领导与同事都以公平与善意相待,我也尽心尽力地希望做一个好教师。
无论是爱情婚姻还是事业发展,完全可以用“幸福”和“幸运”两个词来形容我所拥有的一切,尽管有时想到母亲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而生出深深的遗憾,但我所拥有的足以令人羡慕。
可是,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是如此地虚空,每每看到那个空洞,我便不寒而栗,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怀着忧伤以致漠然的观望之心,我不明白,拥有这一切又能怎么样呢?在某个时刻,我不是照样得撇下这一切而去吗?那么此时拥有它或者不拥有它,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常常感觉自己分裂为两个自我,一个在经历着当下的生活,脸上的表情和内心的需要和所有人的都一样;另一个却站在旁边,带着漠然、忧伤和嘲弄观望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我因此很痛苦。
但我无处表达和倾诉这种痛苦。它太个人化了,太不具有普遍性了,说出来也太矫情了。用玮的话来说:“你就是因为吃苦吃得太少,生活又这么安逸,想自己想得太多,才会有这么执著的心思。”我不能说他说得不对,但我的确没有能力越过这个问题安心地度过每一天。
我明显地发现自己活得一天比一天胆怯、焦虑和恐惧。我害怕别人送花,无法忍受眼见着那些美丽的花朵在瓶子里一天天地枯萎、败落;害怕季节的变化,一片落叶就会让我忧郁大半天,因为漫长的冬天很快就到了;害怕看报纸新闻,那些突然的事故总让我再次确认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因为这个原因,我甚至害怕养小动物和生养孩子。
有个阶段,实在太烦闷了,我就一个人频繁地出入寺庙,在殿中听录相带里的经文解读。偶然从一位老师那儿得到一卷《地藏经》,全是梵文的音译,据说无法译为汉语,因为每个词的背后都是一位神灵的名字,她告诉我每天读若干遍,日久天长必有功效。我抄回来后,只背了三遍,竟然就全记住了,这对于记忆力不好的我来说,倒着实是个鼓励。后来,我每到烦躁不安时就诚心诚意地背诵几遍经文,希望能从中获得一些满足。据说,每诵读一遍,那些词句背后的神灵便会对我施加保佑。但我真正需要的还不是保佑,而是另一种东西,是什么呢?我当时也说不清楚,我只是真切地感觉到,无论背诵多少遍,我仍然没能得到安慰,我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心里面的那个洞仍然敞着空虚的口,我仍然痛苦,找不到出路。
这个时候,我只好下定一个决心,不再寻找答案,要像其他人一样地活着,为着今生的名利大搏一场,别人能得到的,我也一定要得到;别人没得到的,我也要争取得到。于是,我开始集中精力准备考博,我知道,这是当今中国高校教师获得名利的一条捷径,也是必经之路。就我所在的学校来说,能够考入北京的几所中国名牌大学读博士,回来之后,身价自然会不一样。当然,如果能够侥幸借此机会进入北京生活,也是件好事。当时真是无聊到只好通过考博来填补那只空洞了。
2001年秋天,我顺利考入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攻读文学博士学位。学习期间,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再次出现,我差不多见一个师兄师姐级人物便问上一遍,当然了,名牌大学的博士生们对这个古老的问题都自有一套合理的拆解方案,再加上哲学、文艺学、经济学、宗教比较学的综合考量,我一下子得到七八个答案,只是没有一个答案能够让我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安慰,因为每个答案都透着逃避、心虚、自以为是和无可奈何。只是由于表述得比较考究,具有相当的学理性,所以显得堂皇和言之凿凿。
我当时接了一个课题,研究俄罗斯作家的宗教意识,分到我名下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在查找资料和阅读过程中,我从托尔斯泰那篇记录自己信仰历程与反思的《忏悔录》(后来改名为《论生与死》)中发现,他在拥有一切时也曾对生死之大事进行过痛苦的思考,最后得出一个答案就是——天国在人的心中,人需要经历道德的自我完善才能重归上帝之国。在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内心豁然开朗了许多。我想,虽然我仍然不完全清楚自己活着的目的与意义是什么,但至少我知道了,倘若我能够尽力做到自我完善,至少我能有机会进入上帝之国,与那一位冥冥中的主宰相遇。
但不久便发生了一件事。
一天晚上,我带着公婆给玮和我的一笔钱回家,在途中的出租车上,我接了同宿舍女生的一个电话,我们闲聊了大概10多分钟,下车的时候玮对我接电话时间过长表示不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当时心里非常恼火,毫不犹豫地把手边装钱的书包扔到了马路上,满怀愤怒地走过了一条街。在夜色中,玮并没有看见我扔书包的动作。等我们回到原地再找时,书包已经被路人捡走了,里面有我所有的证件、饭卡、钥匙和大约13000元钱,那是我们当时用来交房租和生活费的钱。虽然自始至终玮都表现出极为冷静克制的态度,并高度在意我的感受,但这件事却令我几近崩溃。我清晰地记得第二天我坐在一家快餐厅给姐姐打电话,心里充满了懊恼和无奈。在这件事上,我清楚地看到,我根本无法像托尔斯泰所说的那样让自己成为一个道德完善的人,我连自己的愤怒都控制不了,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伤害,我根本无望认识那位主宰。
那天坐在快餐厅给姐姐打电话的目的是让她帮我找一位“著名的”灵媒,我想弄清楚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使我当时产生如此大的愤怒以至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但对方对此语焉不详,她认为只是碰巧而已,并告诉我,那笔钱肯定是找不回来了。我听了,颓然坐在椅子上,居然向我不认识但渴望认识的上帝做了一个语意含糊的祈求——“求你帮助我!”至于帮助我什么,我一时也说不出来。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上帝垂听了我的祈祷。
第三程: 注定相逢
“扔钱”事件过去大约两周,玮的一位朋友推荐我翻译一本讲述女性友谊的书《你知我心》,我按照责任编辑的要求试译了几页,她感觉比较满意,便让我签约开始翻译了。大半年后,在译稿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他走得很突然,等我从北京赶回故乡,只赶上为他送葬。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我几乎无法自持。为了缓解随后产生的抑郁情绪,我把学习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校译中,但在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刻,我会忍不住思考自杀的事,包括许多细节。校译结束的时候正赶上非典肆虐,电视、网络和报纸每天轮番刊登疑似、确诊和死亡人数,这一切让我再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意义。
《你知我心》出版后,责编希望进行一次宣传,便邀请许多媒体的朋友到她家做客,我作为主要译者也被邀参加了那次聚会,并在那儿结识了做读书节目主持的小雪姐。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再和周围的人谈及生死之意义的问题了,内心的封闭和漠然使我决定既然找不到答案,索性就不找了。但不知为什么,在书房等待的空隙,我和小雪竟然再次谈起这个话题,大约只说了不到10分钟,我感激地发现她理解我的困惑和痛苦,她不认为我是无病呻吟。最后分手的时候,她留下联系方式,并告诉我,在某个大学附近有一个小组,什么时候我想去就找她。
虽然她并未告诉我她是谁,也未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小组,但我直觉到她是一个基督徒,那是一个基督教小组。到今天,我都无法解释当时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认知。我记得自己听了她的话觉得心里非常踏实、安详,我想,太好了,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告诉我答案了,等我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到那儿去。
不过,虽然我那么渴望找到答案、到达终点,但当终点就在眼前时,我还是胆怯地不敢迈出那一步。直到三个月后,她再次邀请我参加教会小组在户外举行的聚会,我才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最值得的一步——去见我此生注定要相遇的那位生命的主。
关于这场注定,他说他早已经写在册子上了。
在此,我想抄录几段当年的日记,这些片断真实地记录下一个渴望认识上帝却又充满犹疑的慕道者的心路经历:
2003年6月22日(星期天)
我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开始这一页的记录的,或者,确切地说,我是怀着敬畏的心思开始的,尽管内心里我仍然是一个那么缺少谦卑的人。
我终于能欣喜甚至是急不可耐地赶去参加一个基督徒的周日聚会,在温润的天空下,坐在温润的草地上,听关于圣经的解读和圣歌的清唱。
这一切是美的,但仅仅是美的吗?
我会为美的情境所打动,但这不是我所需要的,在此刻,在这样茫然而渴望的时候。
我倒是觉得,在一切都已平静,危机似乎得到化解——麻木而平衡的时候,再开始这次于我来说并不容易的精神之旅是件愈具考验的事。在这个时刻,我还需要他吗?还需要一种指引和决绝的选择吗?
聚会将结束的时候,那位叫天明的牧师问:“现在有谁愿意在这个时候站起来,说,我愿意从此跟随,听从神的引导,你就可以站起来,做选择。”我坐在那儿,问自己,我想吗?我没有冲动和决心,便坐在那儿,不动。大家当然希望有新的姊妹加入 ,但是我不想动。在这种与信仰相关的事上,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我也不敢违背。这是如此令人敬畏且又如此严肃的事,我不敢草率行之。如果不是内心的驱动和难耐,仅仅是外物、外力的推动,那不是我的寻求,不是我出于真心的选择。
因为愈近了,反而愈怕。
中午回家,午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醒来觉得,那是一个不乏启示的梦。
我梦见自己将要穿过一条地下通道,我站在路口,看见黑暗的通道那边有光亮,我遇到一个似乎是穿着白衣的男人,他告诉我这条通道不能到达我要去的地方 ,我只能走上面的路,似乎那便是我来的地方。然后,我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只纸杯子,他为我的杯子注满了水,是从一只半透明的白色大瓶子里倒出来的,我心里想,我并不需要水,我只想找到路,但我没说出来,而那个人似乎在说,他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水。我便拿着那水了。
然后,应该是醒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是我的第一天。
在上帝开始休息,开始让万物安息之时,我开始了寻找,我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时候,还有多少内心的犹疑和恐惧需要涤清,还得经历多少折磨和挣扎,自己才肯谦卑地俯首,并对他了无芥蒂地真诚。
我已经开始了,我愿意这样进行下去吗?
2003年6月24日(星期二)
今天再读S.薇依的文字,是《在期待之中》。许久以前我在书的扉页上曾经写过一句话——“因为怀疑,所以虔诚。”——我知道这是我在内心里一直想做的事。
在书页后面,我陆续写下过我的困惑和反思:
- 我不在意上帝之有无,也就是俗常所说的“究竟有没有”,这是过于复杂的问题,它会打扰我,需要越过。或者换句表达,我不在意这一位是否具有实体,可以被看见,我寻求的是他的精神,不是实体,我不相信实体,幻化多变的相是可以骗人的。
S.薇依认为,在“我天上的父”面前,人应该目光向上,仰视他;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在我内心的某处,需要一种中介,可以通向他。也就是说,他不应该远离我们——这些卑微的被造物,不能让我们无以企及。我们的心与眼应该能够感知到他。
他不能是虚空。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虚空了。
* 我不够谦卑,我甚至会把谦卑也当作骄人的说辞,对此,我对自己深感厌恶。但我却忍不住不谦卑。
* 我害怕答应追随,那意味着我必得放下自己,做得像他,这才是追随的实质。但我仍想犯罪,那些罪吸引我。我不想隔段时间就忏悔一次,似乎忏悔了就可以再重新犯错,我觉得那很像玩笑。
* 我自认软弱,因为软弱而不敢呼唤出声,我怕他会回应,因为我的软弱只是一种姿态。
* 如果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心理治疗,我会失望。我不认为应该如此。这样的方案会让我再次堕入自欺,我不甘心。
* 我对所有表达出来的激情和热烈抱有警惕,因为我本身容易受一种集体热情的激动,正如薇依。她认为如果有纳粹青年团共唱一支歌时,她会应和,因为情随其动。我也是,所以我愈加警惕。
对信仰的热爱与追随只能是个人的事。
但个人是否又太封闭了呢?而且如果没有与他者的沟通与同在,如何能了知自己的路向呢?
……
2003年7月4日(星期五)
下午和牧师约定在“肯德基”见面,我只想问两个问题:
一是我无法做到完美,我对那些吸引我的罪恋恋不舍,比如我无法让自己不骄傲,也无法让自己不恨某些人,我觉得恨恶有时是件很具快感的事……这样,我怎么能做一个完美的基督徒呢?
二是我不敢保证能够一直做基督徒,万一有一天我后悔了,那今天的选择岂不是不够严肃?
牧师先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希望向耶稣要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安心。我从懂事之后就从来没安心过,活在这个充满无常的世界上,我恐惧一切。”
牧师说:“放心吧,耶稣会给你平安。”
我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不是出于相信,而是出于礼貌。
牧师听了我的问题,告诉我基督信仰的实质不是帮助人向善,那是信仰的自然结果,却并非目的。基督信仰的实质是让人知罪,让人知道自己原本非善,恶乃是善的缺失,没有人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到善,所以人需要被拯救,从缺失中被救拔出来;没有人能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基督徒,倘若连跟随耶稣三年的彼得都能一连三次否认主,在相同的情境下,我们也不会比他强多少,有可能比他否认的次数更多,逃离得更快。我们对自己不必抱信心和期望,我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也做不到,但耶稣应许说,你若能信,在信的人,凡事都能。
竟然是这样,竟然简单到我只需要信就行了。这可真是奇妙得让人不敢相信。
最后,他说:“但是你得做个选择。”
他问,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吗?
我向周围看看,许多人正在向嘴里送着鸡腿,多么缺乏诗意的地方啊,在这样的地方与那位注定要相逢的主见面?我摇摇头,直言相告:“我相信耶稣在等我,但这个地方太不浪漫了,我希望穿过青草地,踏着露珠,去见我的主。”
牧师笑了,这样的理由他一定第一次听到,但他竟然会理解,他说:“也许上帝对一个学文学的人另有安排吧,既然你这么在乎浪漫与否。”
我还是没做选择,但那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他在那儿,我可以随时到他那里去。
这是多么快乐、多么让人安慰的一天啊……我迫不及待地告诉玮我的幸福,他在电话里说:“祝贺你!”他竟然会用“祝贺”这个词:)
……
今天重新翻读6年前的文字,除了感谢上帝,我找不出别的话来说。在一连两次拒绝做决志祷告后,2003年8月31日早晨7时,我在大海里接受洗礼,正式宣告成为基督徒。
那天早晨,当我从中巴汽车里下来,看着金色的海滩、蔚蓝色的海面和一轮冉冉初升的金红色太阳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上帝充分地满足了一个孩子浪漫的愿望,并且超过我的所求所想,显然,大海远比草地的意象更恢宏、开阔和博大。
站在寻找的终点,我满怀感恩。尽管成为基督徒后的旅程依然会有坎坷与艰难,但是爱我的主必知道如何让我在顺逆之中随时保有一颗浪漫的心,因为真正的浪漫不见得一定要有月明、花香、沙滩或草地,却一定会有他亲自的陪伴。
2006年6月初稿
2009年7月9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