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前几天在派出所,有人问我是怎么成为基督徒的,其实平常也有不少朋友问。把多年前写的信主见证贴出来,文字曾发于美国《恩福》杂志上。很有意思的是,当时用的笔名,但一位高中同学(也信主了)竟然依据文风就立刻判断是我。——题记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给家里写信,表达了思乡之情,父亲的回信很纯朴也很意味深长,他说:你去省城,我们的小县是家乡;现在你在北京,则四川是家乡;以后你若去美国,中国就成了家乡;你若去了月球,则地球就成了家乡;因此视野要开阔些,不要拘禁自己。我当时想不到,以后会走在一条更远的路上,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离真正的家乡反而更近,这条路人们称它为“天路”,它的背景是宇宙和永恒。我从未想到,小时候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会和这条永恒的路交汇,而我的生命也经历了奇妙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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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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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一直天真地认为自己理所当然是国家的主人翁。小学做少先队大队长,中学时做学生会主席,我有一种莫名的豪迈:国家是我们的国家,我们不管谁管,我们不做谁做?虽然也看见日渐增多的腐败,“根正苗红”的我仍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会成为专政的一员,当家作主,重新“收拾山河”。中学一次填表时,猛然发现不少同学在家庭成分一栏填的“干部”,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填的“农民”,在时代面前不再是自豪的出身了。这样,当家作主的思想无形中又加入了光宗耀祖、个人奋斗的私心。

89年的事件让我陷入了迷惑,我们的国家到底是不是人民的国家?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反腐败的学生运动成了反革命运动?就这样,带着少年渴望奋斗的热情、寻求的心和诸多的疑问,在89年后我迈进了大学。这是一所政治院校,培养后备干部的场所。我心中很复杂,一方面渴望真正做思想研究,寻求真理,为国家做贡献;另一方面又隐约想在仕途的路上出人头地。

入校后的军训带来了学生中一股奇怪的狂热,许多人争先恐后递交入党申请书,称为“火线入党”。面对这股热潮,我似乎无法调动自己的热情,理性上也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我成了全年级唯一没有写入党申请书的异类。政治院校的学生的确不一样,很早就多了许多世故。当时我无法理解,后来到大三、大四,才有同学给我说,何必认真呢?“党票”嘛,饭票也!管他信不信,饭票总得有!我当时虽然隐约也想过,走这条路就得是党员,何必计较呢?但我的个性让我无法迈出这一步。就这样,我的执著带来了麻烦,我成了著名的落后分子,需要接受思想帮助。辅导员开始找我谈话,我说,信仰是人生大事,我还未认真读过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还无法写申请书。我记得很有涵养的辅导员嘴角间也流露出了一丝的嘲讽和不屑,我后来才知道这种表现叫做“政治上不成熟”。

乌托邦信仰的幻灭

从军营回到学校,同学都开始忙于“扫舞盲”,我则一头栽进了图书馆,研读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三个月内,我通读了几乎全套中文的选集,做了三大本读书笔记。读完后,我有一个总的感受:依据这种学说建立的社会,必定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专政,而你一旦沦为少数人中的一员,在社会中就无处容身。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想主义背后,掩藏不住专政和专权的本质。而我在自己身处的小环境里,也真切体会了身为少数人的压力和不自由。我从小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一套价值体系崩溃了。我很茫然,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要么放弃思想的权力,做一个社会机床上的螺丝钉;要么就是被推出社会政治体系,在一旁哀哭叹息去吧!我看着周围的同学,有的人是清醒地在做一个功利主义者;更多的人是糊里胡涂地在写思想汇报、小组会、间或打打小报告,乐此不疲;还有几个人在激烈地批评时政,桀傲不逊。到底我的路在哪里?

这时大陆学界流行着存在主义。卡缪的《西西弗神话》成了我的最爱。面对社会大机器,我感觉到个人的孤独和无助,生命是虚无和无望的。就像西西弗,每天往山上推石头,石头到山顶又滚下来,人又得走下来,重复明知无望的行动,周而复始,无所谓方向,也无所谓进步,只是活着辛劳而已。明知无望、无意义,还要打起精神主动地选择积极活下去,当时我以为这是人的勇敢,后来才知道那是虚无之后的无奈。在我生活的小环境里,人际关系极其复杂,稍不留神就被打小报告,于是萨特的“他人即地狱”的论调也深得我心。就这样,对社会、对他人、对人生,我都投下了不信任票,陷在虚无主义的泥潭中。虚无主义成为当时一批人的旗帜,虽然虚无,但我们其实是在寻找支柱和力量,只是这种所谓的力量和勇气是多么地靠不住。

就在这时,国内在政治低迷的气氛中悄然兴起了一股经商大潮。公寓楼下的公用电话整天忙个不停,一些衣着简朴的学生打着一连串的商务电话,报出一串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的数字,业务范围从汽车到服装等不一而足。我也被一个同学拉着联系,往我们的小县城倒卖50辆出租车,忙腾一阵子,毫无果效;倒是被一个同学拉着一起到颐和园门口贩卖胶卷,挣了点小钱。我的心开始活泛了,管什么人生意义,实实在在生活、有钱花是最好的。从虚无主义到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距离是这么短,或许只是一块面包、或许只是一瓶啤酒。我开始在旁边的大学听经济学方面的课程,管他什么价值观,脚踏实地就好。我想大学毕业就转去读经济学的研究所,以后走一条金钱路。日子一天天过去,不断地读书,为了准备研究所的考试,我甚至自学高等数学。各种知识填进来,但心中的空虚没有改变。

佛门清静

我原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了。这时一个朋友突然出家做和尚了。他是北大哲学系的高才生,风华正茂。这个世人看来极端的举动,深深地触动我,再次挑战我思考生命的意义,让我反省自己的生活态度是否有些像鸵鸟一样,只顾头、不顾尾?

那年暑假,我和两个朋友一起来到他出家的寺庙,在那里住了近一个月。每天跟着读读佛经,谈经论道,日子倒也逍遥。心绪开始宁静下来,体会那种“庭前柏树子”的美妙意味(“庭前柏树子”是古代禅诗,讲静静的庭院前,柏树肃立,几颗子粒静静洒落,这种静谧的意境实在很高),品味“清风明月”的空灵。一个月下来,虽然吃素,人长胖了不少,真有恍惚隔世之感。及至有一天我们几个抽空溜出来,在当地一个县城里遛达,看见那喧闹的场景,又吃着当地特有的驴肉,才发现寺庙里面的宁静离得好远。再等回到学校,一股纷乱的气息扑来,一切修出来的宁静荡然无存,更觉得那种宁静是多么靠不住,不能带给现实生活力量和活力。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如饥似渴地读各种各样的书,同时和社会上的各色人等来往密切,有和尚、居士、道士、流浪诗人、落魄画家等。每个人都在以他们的方式阐释生活。似乎都有道理,却又无法让人静可安心,动可得力,也没有人告诉我生命的方向是什么。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上大学后,虽然读很多西方的经典名著,但从未想过那和自己的信仰有什么关系。当我的思想像无头苍蝇在各家学说中荡来荡去时,我遇到了圣经。那时我选修了一门思想史的课程。我请授课老师给我开一个读书列表,结果老师给我的书单上列的第一本书就是圣经。我知道这是基督教的经典,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推荐这本书,他说,“这是任何学科都绕不过去的,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本书都是一个根基。”后来我知道他不是基督徒。第二次上课时,他借了本黑色软皮的圣经给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本闻名已久的“毒草”。我很兴奋地把这本书带回宿舍,想看看里面究竟讲了什么。我从旧约看起,很快就没有兴趣了,里面的家谱让人无法读下去,加之我对希腊罗马神话很熟,心想,不外乎那一类的东西而已。就这样,我把圣经插回书架上,不再管它。

有一天我被老师找去谈话,原来又有人打了小报告,说我思想有问题。我很沮丧地回到宿舍,懒懒地躺下来,随手翻书。正好翻到圣经,打开第一卷书《创世记》,我读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句话立刻进入我心里,喔,原来世界有一个光源,是众光的源头。我需要这光!接下去,上帝在六天里进行创造,每一天完工之后,圣经都有一句,“神看着是好的。”我的心跳了起来!是的,起初上帝创造时一切都很好。我心中充满了感动。是啊,神创造时,一切都很好,没有我所见到的专政,也没有人与人的斗来斗去。那一刻,我好像天然地立刻接受了上帝,而且我知道我的生命需要这位上帝,好像我要找的答案就在这本书里。那天我照着书后面的祷告词做了祷告,大意是我接受他为我生命的主和救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陷在莫名的兴奋中,读许多和基督教有关的书,如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齐克果、托尔斯泰的书等;还到处给人讲,说“上帝是人类进步最伟大的原动力”之类的话。但那时候我的生命没有更新,也不明白基督的救恩。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邻校一位外籍教师,参加他带领的查经班。在其中我问了许多问题,有的得到解答,而更多的没有答案。一天,我们一起查考《罗马书》第3章,讨论罪的问题。我同意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至于我自己,我却持保留态度。那天很不高兴地回到学校。晚上又和一个同学吵了起来,这个同学开始讥讽我:“亏你还把上帝挂在嘴边,如此脾气不好。”我登时像被子弹击中了一般。回到宿舍,拉上床上的帘子,开始再读《罗马书》第3章。“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如今却蒙神的恩典,因基督耶稣的救赎,就白白地称义。”我第一次意识到我需要耶稣,开始明白耶稣十架救恩对我生命的意义,意识到自己是个罪人,里面满了贪欲、嫉妒和各样污秽。我开始第一次做悔改的祷告,求神赦免我的罪,求他拯救我。祷告之后,一种很大的平安临到。我感到我的生命不再属乎自己,有一种清新和自由从我的里面出来。1993年11月,我正式受洗成为基督徒。

现在回过头看过去的生活,我充满了感恩。上帝用他主动的爱,在我还是罪人的时候来寻找我,把我拥进他的怀中。我回家了,我的心不再流浪。我活着不再为了自己,是为了荣耀他,永远以他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