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10到4·11 文/雅歌

一、经历4·10

有点不敢相信真的自由了,过去的十几个小时像是看了一场漫长的电视连续剧,或者像做梦一般,真的回到自己的家里,虽然头脑已经非常麻木,但是一想到很多亲爱的们还在等消息,就还是想努力写一点。

早晨出门前,转发新恩的那篇博文时,哭了,擦了眼泪出门,风很大。刚下楼看到天空中出现了那种温柔的蓝色,白云也美得令人疼惜,我很熟悉这种特殊的天色,在去年因为LS失去自由的那天早晨,也是遇见了这样惹人怜的蓝白色天空。有点冷,犹豫一下要不要回家添件衣服,怕迟到,还是作罢了。早早地到了约定地附近,做侦察状四处转悠了一阵子,呵呵,业余水准。等来了双牧,然后一起去那个广场,看见了警戒线,接着就走上来几个人,问我们:干嘛的?答:礼拜!就开始被推搡,让我们离开,我很讨厌被人动粗,让那人把手拿开,那人说他没用手,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用的是胳膊,就纠正了一下,请他把胳膊拿开。之后就被带上了警车,带到一所小学,坐在五年级小孩子的椅子上被登记。

屋子里人越来越多,早就张网以待,之前程序化得非常好,按教室分区,教室的门口贴着区的名字,我和双牧被带到海淀区。双牧本来是被划分在丰台区的,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按照户口所在地,划到了海淀区。人越来越多,大多喜乐平静,也有对骂的,有一个被狠狠动粗了的姊妹,哭诉起来,教室里敬拜声、训斥声混杂在一起,管得松的时候我们就唱一会儿歌,唱到“唱一首天上的歌”,想起清明在张家口带敬拜,唱的时候还教那些大人小孩一些好玩的动作,在这个教室当然不能比划动作了。最有趣的是上厕所,一开始一次只能去两个人,后来人太多,一次就去一串了,厕所在院子里,一串糖葫芦出去晒太阳似的,我和双牧都申请了好几次上厕所。

登记的工作进展得杂乱无序,登记了的人要被核实身份,再分片被带走。我以为自己是熟门熟路,被青龙桥带走了,不过后来才知道事态不对,之前去的是街道,警察是到街道来办我的案子。这次不同,直接进了派出所。与双牧只好分开了,还好同车有一个姊妹,虽说不认识,但被点名带走的时候,她就紧紧挽住我,她叫RY,很腼腆的一个女孩子,做电脑测试工作的,我知道她不是那种对陌生人能够很亲密的人,挽住我,多少是因为害怕,我其实也害怕,再次上警车,前路茫茫。

到了那里,被当啷一声关进了问询室,那里的气氛森严,特别是门在身后极其沉重的声响,再加上带我们来的警察并不进来,的确很有威慑力,吓了我好大一跳。然后就被里面的人呵斥。今天是我一生中被训斥最多的,到了晚上10点多,疲惫困乏之极,对方色厉内荏、狂轰乱炸地,说得我的头一阵一阵地嗡嗡响,忍不住顶了起来。还好自己今天早晨想明白一个问题:愤怒是对恐惧的否定,所以早晨我想明白了,我可以当一头待宰的羔羊,因为我不再否定我是恐惧的,但我因信赖神全备的爱与保守,在爱里没有恐惧,我就可以摆脱因否定恐惧带出的强烈暴怒。所以我可以在被对方狠狠训斥时一边回击,一边跳出来,看自己的恐惧,渐渐祷告,让自己重新安静下来。

要感恩的事很多,给我做笔录的警察是上次LS的老熟人,他问我:“你又不是守望的,你掺和个啥?”我答:“我以前是,朋友有难了,我来陪伴的。”对方直摇头。不过问得非常简单,他说走个程序吧,而且对我很客气。不过之后他不见了。问询室里关了不少打架的、游商,等等。有一位老大爷跟人“互殴”脑袋开了瓢,也不懂那么大岁数如何“互殴”,但据说就算“互殴”。还有卖板栗的、卖糖葫芦的,有人嚷嚷:“就知道对付老百姓,正事不做!”看守我们的人不断好奇地打听基督教,问我耶稣的父亲是谁啊,脑袋开瓢的老大爷大声说:“耶和华!”我真的是要跌破眼镜啊,神啊,不会吧,但这是真的,老大爷就讲了好一阵山西话,他的老伴20年前就信主了,他还跟看守的讲耶稣与十字架,等等。

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好滴,甚至有机会可以和警察谈谈政教关系啥的。手机一直在手里,打电话是犯忌的,但短信来去还基本自由。一开始呵斥我们,不许我们坐在一起,后来熟了也不怎么管我们,我们甚至可以在问询室里一起祷告。

中午给了我们俩盒饭,其他被审讯的人没有盒饭,据说是优待宗教人士。下午又被带来4个弟兄姊妹,两男两女。晚上就让我们自己掏钱买外卖,我们要了肯德基,竟然6个人可以坐在一个屋子里吃东西!手拉手一起谢饭的时候,有人说以后真的可以发自内心谢饭了,原来能吃上饭是极大的恩典。同在一起的XY的老公突然出现在窗口,跟探监似的,还给我们几个难友隔着窗户的栅栏拍照。老大爷说我们感化了一个看守,真有点,后来他变得和颜悦色,我们琢磨拍个合影,他竟然帮我们。

晚上被疲劳轰炸之后,要被带回到中关村的派出所。之前不断传来消息,不少人被放回家了,我们被训斥了好一阵,我直接问对方是不是要我们写个啥,结果招致更严厉的训斥。大意是我一点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说基督徒很自私,就考虑自己,也不考虑公共场合,带给别人多大的麻烦危险,什么踩踏事故,又好像扯到叙利亚去了。心情极度紧张,被带到了中关村,我都觉得我的身体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可能都有吧,同座的弟兄悄悄让我记下一个手机号码,大概是让我们可以求救吧。

意外的是车停下后,押送的都下了,S牧师上车了。早晨就有人给我发短信,说S牧在积极营救,也知道他是唯一的自由身。这时他来慰问大家,然后说警察需要我们签一个保证书,就可以回家了。他跟我们讨论了一下措辞,大意是:此次活动违反了北京市的相关规定,本人保证以后不再参加非法宗教活动。双牧在我被转移的路上发来短信,说她回家了,在保证书事件之前。我就问她,她说她什么都没承诺。S牧师是跟大家说按照各人的良心,但极度疲乏的大家都想回家了,就都同意了。我稍微挣扎了一下,我对S牧师说,觉得有些屈辱。看着他心疼大家的表情,我觉得像极了一个无奈的父亲。我按手印的时候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依然妥协了。

然后我们就获得自由了,XY的老公帮我们拍了难友合影。据说4·10这一天,169人被抓,我们获自由的时候,还有70多人没有获得自由,还有一位LS的难友,小姊妹ZM下落不明。有一个弟兄在门口接应,派出所的车不负责送我们回家。给双牧电话说了一下保证书的事。突然想起新恩早晨的博文,觉得这个时候,弟兄姊妹的肢体情分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再质疑什么了,无论如何,惊心动魄的4·10结束了,等我们重获自由的时候,已经是4·11了,新的一天来临了!

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在小学时,我发了短信给父亲,并且找机会跟父亲通话了,令我感动的是,我父亲动员一家人都起来为我祷告。第一次,我们一家人一同经历神,自由的时候,我给父亲打电话,他好高兴神听了我们的祷告。还有许许多多的亲爱的们,不断短信鼓励安慰,祷告的海洋淹没了我们,我们的主再一次彰显了他的奇妙的恩典和大能大力。

4·10,我们在一起,历史将记住这个时刻,感谢主给我勇气和力量,更给我机会,让我参与其中,经历他信实的同在!

亲爱的天父,昨晚躺下的时候,浑身疼痛,仿佛受过鞭刑似的,为了能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温暖的被窝里,而感谢你,昨天有人说,原来能吃上饭也是一种恩典,昨晚,我从心里感谢你,能够睡觉,真是莫大的恩典。

二、4·11的反思

4个小时后,我醒来,先是很高兴,昨天的一幕一幕开始在头脑里回放,特别想到昨天和我们在一起的几个肢体,他们曾一起讨论是不是教会做错了决定,是不是这一步不该走……

很多细节盘桓在我的头脑里,伤了我,躺在床上哭,昨天的十几个小时中,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不失时机地辅导和支持那几个年轻的肢体,提醒他们不要过于自省,也不要急于以自己的主观领受来判断教会决定的对错,领袖团队也是在神的引领下慎重地做出的决定,神始终是导演,他把我们当做戏景,我们只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安静等候、观看他的作为。

天父,昨天的那些实在是被你托住,我知道你交给我5个年轻人,让我照顾他们。或许那时要做大人,疲倦也使我的情绪木木的。

早晨还是觉得好难过,天父,我觉得好难过,我何尝不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多么渴望你让我们昨天敬拜成功。而我们都成了自投罗网的鸟儿,明明知道网罗在那里,我们还是去了,明明知道是陷阱,我们还是跳了……

四四打来电话,她才知道我在169个人里面,和四四通话也没哭。之后打电话给Y长老,关心其他人的下落。他说到凌晨3点,除了XB牧师夫妇和一个姊妹,其余的人都被放了。亲爱的XB,我对他搭过桥的心脏格外担心……

天父,我更担心这一群受伤的儿女,在伤痛中可能产生相互的指责和怨怪,天父,我知道魔鬼多么渴望撕裂你的身体,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从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到的自以为千真万确的事,以为一定是自己对了,别人铁定错了。天父,天父,我求你帮助这群受伤的儿女,让我们不是白白受伤,在受伤的时候,不是过于自省,苛责自己也苛责领袖,而是彼此担当,彼此相依,彼此相爱。

主啊,让你亲爱的儿女们彼此相爱吧,比起做对的事情来,你更在意我们做对人,天父,让我们不在伤痛中伤上加伤,外在的压力和伤损算不得什么,并不能真的伤到我们,可以伤筋动骨的往往是内在的消耗和撕裂。天父,来缠裹你儿女的伤处吧。天父,让每一个受伤的儿女,都像此刻的我一样,独自在你面前畅快地流泪,获得你饱饱的安慰。天父,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像雨帘一样……

昨天,我们在那所小学里,不断地看到之前的老友,我们彼此都很惊喜,因为不能说话,就彼此挥挥手。很久没有看到的Lan出现了。两个上厕所的小分队在厕所门前相遇时,我们还来得及拥抱一下,就匆匆离去,晚上收到她的短信:亲爱的,回家了吗?

“亲爱的,回家了吗?”“亲爱的,我回家了!”这是昨晚最热的短信。

早晨做了决定,取消从今晚开始的连续两天的一场国际性会议,这次不见那些期待许久的从大洋那边来的家人们,主,你知道,我并不是害怕,而是更考虑在这个荒谬的时局下家人们的安全。

昨天在教室里,天明牧师给双牧电话,请她转告一个守望的姊妹,说:牧师在主里问候大家主日平安!这是他每次讲道前必说的话,当那位姊妹勇敢地大声对教室里的肢体说这句话时,大家都很被鼓励。“在主里问候大家主日平安!”大概这是他讲得最短的道,还是电话讲道,他被困在家里,竭力发出安慰群羊的声音来……

天父,我知道你深爱每一位儿女,不论是这169个,还是其他的,不论是去的,还是没有去的,我求你一一 搀扶起我们来,我知道最受伤的是你自己,教会是你的身体,你的身体被击打被撕裂,天父,哪一个儿女不是你深爱的呢?!哪一个肢体不是你用生命卖赎回来的 呢?!你为我们造一个地上的家,你渴望教会能有天国的样式,儿女们彼此相爱。

主啊,求你赐下合一的灵,赐下彼此相爱的灵,让我们所有的人在你面前缴械,放下一切的不同看法,让你的儿女彼此拥抱,当我们彼此相拥的时候,圣灵医治的水流就漫过我们的教会……

昨天我不断地被问及为什么不在守望了还要去掺和?为什么当年离开守望?第二个问题被我含混过去了。前几年在一个地方偶然参加小组,结果到场的都是老熟人,有一个姊妹说:“啊,都是守望的大小叛徒哦!”她也是2003年那场风波时离开的,守望出来的大小叛徒,后来都陆续成立了不少新的教会,客观地说守望成了造就教会领袖的黄埔军校。但我们那场的出走,撕裂了教会的身体,带给很多肢体伤害,也至深地伤了我们自己。

天父,曾经,我们都以为我们是在坚持正义,殊不知,在我们以为坚持了真理的同时,我们狠狠地伤了牧者,当领袖被伤的时候,教会会陷入软弱,会彼此相伤。主啊,饶恕我,再一次,我看到那种肢体相伤的可怕,那时,我也被说谎的灵所蒙蔽。天父,我也狠狠地伤了自己,许多年来,我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愤怒蛰伏我的里面,让我无法面对。天父,早晨,我突然想到,这一场看似我很忠义的陪伴行为,对我也是一次很深的疗伤。是对我与许多当年情意深重的肢体的修复。

守望亲爱的牧师,亲爱的弟兄姊妹们,亲爱的XB夫妇,亲爱的Xiaoxue,亲爱的YJ,亲爱的AY,当年青三团契所有的亲爱的家人们,请你们在主里饶恕我的过犯,我可以想象我当年那种激烈的出走对你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和困扰,请原谅我的无知和软弱,4·10与你们在一起时,我的心里多么以与你们为伍而感到骄傲,为你们的忠心和良善而感恩,我信天父至深的同在临到我们,天父至深的满足与喜悦流淌在我们中间。

亲爱的们,主在他自己的教会得胜了,他的儿女荣耀了他的名,还要再荣耀他的名!主,继续赐下合一的灵运行在你每一个儿女的心中,让我们彼此扶持,彼此安慰,让我们彼此倾听,彼此了解,主啊,你的国就此临到地上,我们做了山上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