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阿姨访谈/本刊编辑部

第一次近距离打量Z阿姨是在去年夏天,那时候她周日从平台下来会被派出所关到很晚,甚至有好几次都被扣留过夜。记得一个周日下午,我去陪伴,在大厅里给她打了电话之后,她在保安的看管下从里面出来,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你来干嘛,快回去吧!”我这个近视眼才发现Z阿姨的皮肤很白,气色也不错,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多了,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有些老北京的口音,这是我很喜欢听的。熬过了去年夏天那段艰难的争战时期,用小白牧师的话说,Z阿姨得胜了。如今又过了一年多,周而复始,Z阿姨依然与年轻的弟兄姊妹们一道冲锋在前线。

最近《@守望》征集弟兄姊妹和守望教会的故事,Z阿姨说她心里有很多话,但是不知如何用文字表达出来,我就把她约出来,听听她的故事。整个采访期间,Z阿姨思路清晰,过往的对白记得很准,虽然没有铺张神学理论,但是用老北京方言把道理深入浅出地表达,干脆利落,我听得都入迷了。

《@守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守望教会聚会的?

Z阿姨:有些事在人看是偶然,但在神却是必然,神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是人无法料到的。我到守望正是神奇妙的安排。

我只参加了三次守望教会的聚会,就赶上户外敬拜。在此之前我一点不知此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有些发懵,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决定委身在守望,到底该不该参与进去?

我原来的教会在08年的时候也遇到过冲击,当时大家正唱诗的时候警察国保们冲进来,不让唱歌,要求挨个登记,登完记就让走,根本没法进行敬拜。第二周的时候他们在小区的大门口把守着,还录像,每逢有人进小区的时候,问去几号楼几门哪个房间,房间的主人叫什么,如果说去聚会的话就不让进,后来牧师带领我们分散到姊妹家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气愤,中国教会就像是在埃及法老手下,不,是在中国法老手下。

在之前,我是在“三自”海淀堂聚会,非典的时候政府下令关门不让聚会。有一次我在传道人的家里小组查经,他查经的时候拿着稿子念稿(不像咱们这样查经),中途接到电话让他去开会,他就把稿子给别人,说:“你接着念,政府叫我去开会了。”我当时虽然信主不久,但是想起他讲道的时候举着手说要尊神为大,可是实际上却是这个样子,到底谁为大呢?那个时候我就有想法了,现在我就更明白了。我看网上三自教会的人穿着圣服与和尚一起唱红歌,这就是羞辱主的名,他们让你唱就得唱,可不就和奴隶一样嘛。

我非常认可教会的异象——山上之城,明白守望教会为何户外敬拜,这是正义的举措,我们神国度的子民本该尊主为大,持守对主的忠贞,神的子民早该脱离法老之手了,这不是与政府对抗的问题。作为地上国民我们的生活行为应当顺从国家的命令,但那属天的生活(信仰)只听从神顺服神。

虽然在心里我支持户外,但是我有些犹豫,作为过来人,我深知在这个制度下户外敬拜的风险。这时我原教会的弟兄姊妹也劝我回去,正在艰难选择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了《俄巴底亚书》11-13节,神对以东人说:“当外人掳掠雅各的财物,外邦人进他们的城门……你竟站在一旁,像与他们一伙。你兄弟遭难的日子,你不当瞪眼看着……他们遭灾的日子,你不当说狂傲的话……他们遭难的日子,你不当瞪眼看他们受苦,他们遭难的日子,你不应伸手抢他们的财物。”

“以东人”不过是以色列人的当家子(北京方言,一个祖宗的意思),他见雅各家有难不帮反落井下石,受到神的责罚,更何况我们是神家中的人,是连于基督的同族同类呢?教会就是神的家,现在家中出事了,若在此时退缩或者旁观,神会怎样判定呢?哇,这是神给的警告!我知道如何去做了。

希伯来书告诉我们:“你们要依从那些引导你们的,且要顺服,因他们为你们的灵魂时刻警醒,好像那将来交账的人。你们要使他们交的时候快乐,不至忧愁,若忧愁就与你们无益了。”(来13:17)教会的带领人正是那引导我们的人,是神使用的如摩西那样的领袖,依从并顺服牧者的带领是应当的,就这样,在神的命令下,我加入了属灵争战的队伍。

理清之后我回绝了原教会弟兄姊妹的劝说,告诉他们若此时回去剪不断对守望的牵挂,我将不会有平安。

《@守望》:刚开始户外的时候有些什么经历?

Z阿姨:刚开始去派出所,我特别害怕,我是一个内向的人,平日出风头的事情绝对轮不到我。

第一次4·10的时候被带去派出所,做完笔录让我签名,我看到有一个地方说,“是非法的,以后改”,我就把这个地方划掉了,警察很生气,我说这不是我说的,他说不是你说的也不能划掉,我说怎么办?要不重新写一份吧。警察更气了,说冲这个也不能让你回家。我说,不回就不回。他看我的态度一硬,他反倒软了下来,和气多了。下午四点多警察把我送到居委会,把居委会的主任请来劝我,我说: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去唱赞美诗敬拜神。他说,你就应该上去唱红歌,别唱赞美诗。我说,唱红歌不是文化大革命时候的事嘛,现在文革早就过去了,我都忘记那些歌怎么唱的了。我又累又饿,头还晕,后来接到小组弟兄的电话,我说在居委会呢,他说要过来看我,我说别过来了。主任一听有人要来就赶紧让我回家了。

第二个周日一大早五点就接到警察的电话,问我去不去,我说,刚几点呢就给我来电话,我的心扑腾扑腾的,你们吵着我了。6点来有人敲门,我看穿门口站着警察,穿着警服,就满脑门子气,我说你脱了警服敲门还尚可,我可以跟你说话,你穿着警服我不跟你说话,我犯什么事你来敲门?后来他走了,过了一会儿换个一个没穿警服的人来敲门,他说是派出所的,要进屋找我谈谈,我说不能进,在外面等着我。后来我洗完脸出去遛狗,他们跟着我,一个警察一个居委会副主任,居委会副主任怀孕,挺着大肚子,我就让她先回去,警察一个人一直跟到菜市场。我说你在外面给我拿着狗绳,我进去买菜,他就给我拿着。

后来几次他们就来堵门,街坊邻居都看到了,我的面子受不了。虽然我是刚搬来的,但是因为我妈住在这里,很多邻居都是半熟脸,他们背后指指点点,我特别不自在。尤其是我的对门,一看见我来,就赶紧躲得远远的,就跟躲犯人一样。时间一长,现在好了,他们也和我说话了。

《@守望》:去年夏天的时候,你那边争战比较激烈,别人当天都放了,就你那边的派出所一直不放,而且还过夜几次。

Z阿姨:是的,当时我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放人了,就这里不放。他们说,因为我老去。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来施压。我就说,过夜就过夜吧,这里不冷不热的,饿不着渴不着。有一次半夜12点我在桌子上睡着呢,当班所长推门进来,问我:“怎么着,你下次还去不去?你要说不去了我现在马上送你回家,你要是不说,你就在这里呆着。”我说:“我在这里睡可以,但是你要知道你错了,我干什么了?我空着手上的平台,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你这不是拘留吗?”我说:“下礼拜的事情让我现在说,还有一个礼拜呢,我怎么知道到时有没有事?”他说:“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不去?”我说:“除非我家里有事的时候我不去。”他说:“那你在这里睡吧。”

他们也找我的爱人,我爱人虽然不信主,但是他通情达理,我爱人对他们说:“她犯了什么?”他们说:“没犯什么,国家不让到那里去。”我爱人说:“听说你们扣着他们买的房子,不就念经嘛,你让他们上里面念去吧,你们不给房子可不就上外面去嘛。”他们没辙了,后来再也不找我爱人了。

《@守望》:很难得,你的丈夫这么通情达理,我知道一些妻子因为丈夫的缘故就不能迈开去平台的脚步。

Z阿姨:我丈夫刚开始也不同意,不同意就和他讲道理,我就是为了信仰,我去并没有干什么,仅仅是为了敬拜神。今天到这里来他也不让来,我说来投稿了,他说,你写这个就落下把柄了!我说落什么把柄了,我一个家庭主妇,哪句话危害国家了呢?如果有把柄的话,他们早就治我们了。我在丈夫面前特别透明,憋不住话,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本事,他知道我的性格,我去哪里他特别放心我。我觉得别的丈夫也应该这样,相信媳妇不是去做坏事,能怎么着呢?

这点我特别有感动,是我心里的一个负担。我呼吁那些退了休的妻子们,特别是有户口有住房的,希望她们能上平台。拿着退休金,有住房,不牵扯到搬家的问题,为什么不上平台啊,不能说因为去平台把退休金扣了,不可能。我曾问过她们,她们说因为有丈夫拦着。我想到一段经文,亚比该和拿巴的故事,拿巴是个丈夫,他也拦着媳妇,媳妇就偷偷给大卫送东西,如果这个时候谈到顺服丈夫,那丈夫不让去送就不去送了,可是亚比该为什么背着丈夫去送东西呢?结果她就蒙大福。所以想把这个信息传递出去,在属灵的事情上不能因为顺服丈夫就得罪神了。

我还有一点体会,就如小雪说“经常上平台的人不是特殊材料做成的”,我特别赞同。虽然现在两年半了,到现在我都软弱,一踏入平台就害怕。我曾经一个人上去,结果被国保破口大骂,心里很胆怯。后来我就和一个姊妹一起去平台,有时候她不去,她不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很胆怯。尤其去年冬天,广场上没有游人,全是警察,警车停在上面,站在空荡荡的广场,想等咱们的人,可是那么多口,十几个人一分散,哪里等得到?我就想打退堂鼓,不愿意上去,可是良心责备不能往回退,那个时候我站在广场我就想哭,我的身后,那么多的弟兄姊妹却没有陪伴我的,我真的掉泪了。其实上去之后就立刻平安了,被带到派出所更是平常,这都没有什么,求主坚固我的信心和胆量。

《@守望》:听说你曾跟国保说过,“你把我们的牧者拘起来,我一看你们拘他们,我就要上平台。”是吗?

Z阿姨:那是跟派出所警察说的,他劝我别去了,我就说,“我们的牧师都在家被拘着呢,我们就好好在家过日子,跟没事一样,怎么可能呢?”他说,“呵,你还挺仗义的,你这朋友值得交。”我说本来就是啊。现在教会的情况似乎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该在家坐牢的坐牢,该去的去,该不去的还是不去。我希望弟兄姊妹别忘了,咱们还没结束呢,咱们的牧者还在家被圈着呢。别回头成自然了。

我觉得我们教会特别蒙福在哪里?就是教会的带领人,大风大浪打不倒他们,这才配得是神的仆人,我寻找的就是这样的教会。

《@守望》:两年七个月的时间,没有整体的主日聚会,你觉得你的属灵生命有没有下降?

Z阿姨:没有下降,反而更多经历神,信心加强了。以前的信仰是没有风没有雨是在小屋里暖房里的信仰,现在就是经历风雨,就是需要建立信心,经历神,靠着神往前走,不是靠着神,哪敢迈进平台啊?

《@守望》:具体谈谈在哪些方面经历神?

Z阿姨:首先,我对和警察打交道有点体会,一开始特别怕他们,面对他们腿直哆嗦,他们对我拍桌子瞪眼睛的,骂人,骂我的话让人根本无法接受,后来也发现其实他们给你出一拳试试,看你是否受得了,如果受不了,他就来劲了,就更出拳打你。如果你站住了,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他们反而就不那么凶了。现在我进派出所跟走平道一样,警察和我关系,一开始和仇人一样,关系很紧张,后来对我特别好,一进派出所,先说:“给Z阿姨倒水”,我跟做客一样,真的是神做工啊,我还是我啊,该去平台还是去平台,如果不是神做工怎么能有那么大的转变啊,这算是神的奇迹。

第二,过去一直讲爱,但是都是口头上,文字上的,并没有太多体会。等我进了派出所,出来见到弟兄姊妹,那种体会简直是太爱了,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别人被关的时候,我揪心挂肠,不放出来睡觉都不踏实。记得有一次我们的姊妹被打了,我和一个弟兄去解决,整整陪伴一宿,不可能不管。体会就是,透过户外神让你亲自去品尝弟兄姊妹的爱,过去哪有这个体会呢?不就是在一起看圣经,一起聚会,聚完会就散了。现在感觉嘴上的爱转变成心里的爱了。

第三,传福音方面,有的人说神给基督徒的使命就是传福音,这个没错,他去对某个人传,他去对另外一个人传,不过那是散兵游打,效果是小的,但是我们户外敬拜是军团作战,影响面太大了,效果不一样。通过户外敬拜,警察们了解我们的信仰,今天接我的警察还问我这个问题,“在家里不就行了吗,干嘛要出去?”我说,“一个礼拜六天我都在家里,唯独今天不能在家里,今天是主日,全世界的基督徒都要敬拜上帝。”他说:“神在哪里?那是外国的。”我说,“那是从外国传来的,我们和外国人都是一个祖宗,都是神造的,只不过是分支不同,越分越远,到现在我们都不认识神了,外国人又告诉说神在那里,是这么回事。”他说,“人是从猴变的。”我说:“你是从猴变的,我不是从猴变得,这么高级的人怎么是从猴变得呢?我是上帝造的。猴是谁造的?不是从石头缝里崩出来的吧。猴的血为什么不能输入人的体内?”他说:“那是基因突变,我说基因突变总得保留点相似的地方,怎么跟猴完全不一样呢。”上回另一个警察接我,也爱听福音,聊着聊着高速路上错过了出口了,开过了。

和我打交道的警察、保安几乎都收到我送的《游子吟》和其他福音小册子,我也找机会给警察送圣经。还要怎么传福音那,这不就是传福音吗?!记得有一次在平台下碰到四五个姊妹,我们结伴而上的时候被警察拦住,警察问:别人上来都带小册子,你们怎么空着手上来啊?我从包里拿出圣经送给他,他很乐意地接受了。感谢神,借着户外使福音使传到了这个领域,这是超过我们的所求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