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山上的城——读《寻找山上的城:一个美国神话的形成和消失》文/托马斯•S• 基德(Thomas S. Kidd) 译/洪昌

“山上的城”这个短语与罗纳德·里根有着摆脱不掉的关系。甚至有些美国人认为是里根,而不是耶稣发明了这一表达。里根反复提到美国是“发光”的城(他本人所加的描述符号),而最直接的一次是在1989年的告别演说中。他说:“在我整个政治生涯中,我一再谈到发光的城。在我心目中,这是一座高大雄伟、令人骄傲的城,建造在坚固的磐石上,面对狂风巨浪而岿然不动。在上帝的庇护下,生活在这里的不同肤色的人们和睦共处,享受太平。”其实,这一意象可追溯至殖民地时期马萨诸塞州州长约翰·温斯洛普(John Winthrop)的演讲——《基督徒慈善的典范》(Model of Christian Charity),之后逐渐演变为美国例外主义1的象征。
  基于此,当理查德·甘布尔(Richard Gamble)在《寻找山上的城》一书中指明美国人如何在最近才痴迷于基督的(以及温斯洛普的)“山上之城”意象之时,人们或许感到惊讶。甘布尔引人入胜的叙述表明,在温斯洛普1630年演讲之后的300多年间,他提出的山上之城的比喻几乎无人问津。但是突然间这一比喻从死里复活,因着一位历史学家(佩里·米勒)和两位总统(里根和肯尼迪),在二战后进入美国国家身份的中心地带。
  
神圣使命
  
  在温斯洛普之前,基督徒通常把《马太福音》5章中的“城”诠释为指向信徒、普世教会或牧师。但是后来,律师温斯洛普在横渡大西洋去往马萨褚塞的航程期间,写下(而且据说也演讲了)《基督徒慈善的典范》,告诉北美殖民地的清教徒,他们将要成为“山上的城”。他还警告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因此,如果我们在所做的这件事上对我们的上帝心存虚妄,并且因此使他离开我们,我们将成为全世界的传说和笑柄。”此时,一种观念开始酝酿——新英格兰(或许整个美国)肩负了特殊的神圣使命。
  然而,这一观念在许多年后才具有了里根版本的雏形。温斯洛普的一些后继者,比如乔纳森·爱德华兹,的确曾指出新英格兰人是山上的城,因为他们是一个特别的群体——受共同契约约束的基督徒的“信仰群体”。但是,《基督徒慈善的典范》直到1838年一直未获出版。该布道辞出版在《麻省历史学会》期刊上,但它并没有引起任何轰动。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间,该布道辞在各种文集中被引用和使用。但是,对温斯洛普的引用通常没有提及山上之城的意象。
  温斯洛普的山上之城遭遇冷落的命运终于在20世纪中期迎来转机,而导致这一改变的是哈佛大学的佩里·米勒——研究美国清教徒的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他在著作中指出,清教徒移民到新英格兰是为了建造“革命性的样板之城,为要向英国人展现英国原本应有的样式。”约翰·肯尼迪可能间接受到了米勒著作的影响,也开始使用这个比喻,尤其是1961年在麻省最高法院所作的告别演说中。
  但是,在使用山上城的比喻方面,无人能与里根相提并论。截止到1980年,这一比喻俨然变成里根演讲的核心主题。甘布尔认为,里根的山上城意象“表达了现代政治、经济和宗教方面的自由,并且成为美国反对共产主义的工具。”(147页)。尽管甘布尔提到了“蒙上帝赐福”的城,他依然指出,在里根的手里,这一意象变得“完全世俗化”,脱离了其原初的圣经背景(154页)。里根的比喻成为“美国公民宗教的神圣遗物”(155页)。
  
新版国家主义
  
  在这一点上,许多读者,尤其是里根的粉丝们不太喜欢甘布尔的分析。需要知道的是,甘布尔并非自由派人士。他是密歇根希尔赛德大学(Hillsdale College in Michigan)的教授,也是《美国保守派》杂志(The American Conservative)的特约编辑。让甘布尔忧心忡忡的恰恰是里根“发光之城”意象的新颖之处。他认为这一全新的诠释劫持了基督教传统对该意象的理解,转而用之为美国国家主义服务。
  对甘布尔来说,美国公民宗教与其他宗教——尤其与基督教——分庭抗礼。公民宗教的“使徒”偷走了基督教的比喻,并且完全将其同化,以致许多美国人——或许也包括虔诚的基督徒——不再清楚意识到这是耶稣的教导。此时,真正知识产权意义上的偷盗宣告成功。
  甘布尔暗示,这种有关美国的比喻会滋生一种弥赛亚式的干涉主义(interventionism),促使美国政治家认为他们应该在世界上保护民主,并且按照美国人的标准在其他国家推行民主(试想伊拉克的情况)。里根的山上之城理念已经滋养了美国人的盲目自大,造成没完没了的海外冲突。鉴于此,山上之城成为一个危险的话题。
  
毁灭?
  
  至于所谓的美国公民宗教和基督教之间的冲突,其实际危害还未显明。甘布尔指出,里根“毁灭了美国基督徒心目中的山上之城的意象”(182页)。是毁灭吗?难道不是因为里根的缘故而导致牧师无法准确传讲《马太福音》5章的信息吗?如果你的牧师宣告耶稣在说到“城”时指的是美国,那么我劝你马上离开教会——越快越好。
  然而,在美国演讲历史上,圣经经文无处不在。如雷贯耳的圣经经文曾经激励了从华盛顿到里根这些政治家,使他们塑造了美国人民的期望和努力的目标。尽管美国政治领袖盗用了圣经语言,但并没有从本质上“毁灭”这一语言对教会的意义。
  但是,甘布尔的警告依然合宜,因为当代福音派总是要面对一些声称,强调美国在全球的“天命”地位。诚然,美国基督徒应该感到自豪,因为美国对世界政治历史有显著的贡献,尤其是我们对宗教自由的持守,人人平等和创造主赋予人权的坚定信念。但是,甘布尔正确地提醒我们,任何基督徒都不应视美国为上帝国度中的“圣城”。我们的国家可以为世界带来益处,却不能扮演弥赛亚的角色。
  
  (作者托马斯·S·基德是美国贝勒大学宗教研究学院的历史教授和高级研究员,也是2011年新书《帕特里克·亨利:第一爱国者》的作者。 Richard M. Gamble. In Search of the City on a Hill: 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an American Myth)  
  
1 American Exceptionalism,又译作 “美国优越主义”。为亚历西斯·托克维尔于1831年所杜撰之词句。在历史上,此术语指美利坚合众国因具独一无二之国家起源、文教背景、历史进展以及突出的政策与宪政体制,故世上其他国家皆无可比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