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的退休和进修 文/徐森

准备

事先向公司请了假,理了头发,还和老婆孩子去德餐馆吃了大餐,但是之前并没有和弟兄姊妹主动分享自己的计划,因为虽然常常祷告,且有平安,但对自己并无十足的把握。

周日当天

按照预料的进展,上了公交车。一会又上来了一琨,亦同和大卫。看见他们,心里感觉有弟兄姊妹在一起挺安慰的,心下也在想,今天谁会被拘留呢?在拘留所周二放风的时候,发现我们四个又聚在一起了。

周日当天被问了几次,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户外敬拜。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后想来,也许来平台是不需要解释的,不来平台才需要解释。就像吃饭并不奇怪,不吃饭才奇怪。

最近这段时间,一个画面常浮现出来,主耶稣望着远方的耶路撒冷,坚定的目光里轻视了潜在的危险。另外一个画面是主耶稣背负着十字架,在摔倒之后,仍艰难地爬向他的十字架,将它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天父的旨意。这是最崇高的敬拜,也是最大的祭献,那就跟随他的脚踪行吧。

在派出所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但下午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喜乐,突然充盈在心中,想来是弟兄姊妹的祷告的力量。

最后还是要去分局了,外面等待的弟兄姊妹很多。感觉对不起大家,让大家“空手而归”了。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平静吧,我侧过头没有正对大家的手机镜头,但我看清了每个人的脸。

夜里11点的路很顺畅,车开的很快。车外天空晴朗,月亮似银盘高悬。事后和一琨分享,我们都捕捉到了这个美景。

在拘留所,遇到了亦同和大卫,他们看来很放松。因为我提出了申辩,导致笔录截止时间拖到了零点之后,所以同样是七天,我比亦同,一琨晚一天出来。

402,我的房间号。进到号子里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多了,找了一个地方先要睡下了,却发现旁边一个人戴着手铐脚镣,心里紧了一下,听闻死刑犯和受责罚的人才会被上戒具。这家伙什么来头?管他呢,先睡吧,愿神安慰保护我。

一周的宅男生活就此开始了。

周一

幸运的是,这个带戒具的人是个很有喜感的家伙,时不时的从他口里飘出来一些流行歌曲或者诗歌朗诵,或者毫无羞耻地讲述自己的经历,或者拿床板当鼓敲得很起劲。大家私下里说他精神有问题。周二的早晨发现他不见了,听说是家里的精神病鉴定证明到了,10天的拘留早早地结束了,他走了大家还无聊了一阵儿。

另外一个聊得比较投机的是一个来北京上访的沈阳大哥,言语间他是个文化人,家里拆迁,没有拿到事先约定的赔偿,他的家人也同受逼迫,现在妻子不得已和他离婚,父母也是有病在床。

在和他的交谈中我明白了件事情。上访的人是希望被拘留的,甚至是盼着被拘留的,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被拘留的机会。按照沈阳大哥的理解,正常的上访途径已经被截访者堵死了,被拘留是向有关部门传递信息的一条通路,并且被证实是行之有效的。这不正常的道路反而成了不得已的有效途径,挺可悲的。他们好像我们一样,来到那个地方就是等着被抓的,说到这里,我们与他们也认同了。

他说他相信的神更像是抽象的正义与真理,而非一个人格化的上帝。愿神怜悯他,我建议他最好给自己预先设好底线,不要把命搭上,如果可能,恢复家庭的生活。

除了上访的群体,还有很大一个群体是无照经营的,例如卖面筋的,冷面的,拉黑车的。怎么讲呢,他们冒着被抓得危险每天上街讨生活。虽然不稳定,但是每个月收入还是可观的,多少为他们感到一些安慰。就无合法身份这件事上,我们也与他们认同了。

当我向室友解释我是怎么进来的,大家都啧啧称奇,有人说别和警察承认是来敬拜的不就成了么。

第一天的主要交流都是一对一的,虽然挺难熬的,但是还好,号子里的气氛还是挺和睦的。

周二

因为感冒的人增多,每个监室都发了消毒液进行消毒,还有特别的活动——放风。在放风的地方见到了亦同,大卫和一琨,聊得很开心,一琨说他的室友让他讲了耶稣的故事,感谢主,给我们这样的好机会。

也许是为了提高抵抗力吧,晚上的饭菜还特别加了肉丸子。

周三

意想不到的机会在周三上午出现了,大家坐板儿的时候,让我讲一讲耶稣的故事。我就从圣母领报讲到颁布大使命。中间真是恨自己平时圣经记得不牢靠,很多地方没有讲出来,但大家听得却是津津有味。感谢神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原来神还有更好的安排。

快午饭的时候,我们正在懒散的躺卧。外面一个管教路过,训斥了值班班长后,还把他撤了职。然后问我们中间有没有当过兵的,没有。问有没有高中以上学历的,我举手了。他把我叫到门口,问会不会管号子,会!能不能管好,能!然后我就当上班长了。当我后来讲到约瑟的故事时,有个室友说我好像约瑟在狱中的经历,想想挺有意思的,神总是有奇妙的安排,让人来为他工作。我也和他们分享,认为是神把我放在了一个比较好讲话的位置,方便向大家来宣讲。

之后

从此便开始了上午一个长篇,下午几个短篇,晚上再有个小故事的节奏,长篇主要是取自创世纪和出埃及记,小故事则主要取自主耶稣的故事以及主耶稣讲的比喻。

班长(头板儿),会享受比较好的待遇,睡觉有固定的位置,而且比较宽敞,不需要干活儿,不需要值班(巡夜)。但是要负责和管教的沟通,注意监室里的人员变动。而班副(二板儿),具体负责任务的分配和巡夜的排班儿,两人的分工有点类似书记和市长。

每天中午和清晨,我总是有一到两个小时睡不着,主要是因为环境不利于熟睡。这段时间就用来安排后面要讲的内容,回忆故事的情节,琢磨如何能用通俗的语言表达出来。

从出埃及到十诫,约瑟的故事,亚伯拉罕献以撒,十诫和人类的创造,洪水灭世。浪子的故事,99只羊,好撒玛利亚人,法利赛人和税吏的祷告,寡妇的奉献,行淫的妇人的故事,罪妇用头发擦干耶稣的脚的故事,耶稣治好瘫子的故事等等。讲故事的时候,大家在板上排排坐,我在过道里来回溜达,有时候连说带比划,好像在私塾里教小学生。真的感谢主。

在讲到寡妇的奉献时,我觉着自己在户外敬拜上,像是那些自己有余、将多出来的奉献给神的人,而很多的弟兄姊妹,却是将一切养生的都投上了。

有个同屋(王军)和我说,在听到约瑟与弟兄们相认的时候,他很感动,说出去要信基督,还问我信主之后,再去和一位信佛的挚友交流会不会不合适。他的问题让我想起来乃缦医好皮肤病之后对以利沙所说的话。

在号子里每个人大票(记录着个人信息和拘留原因)是放在一起的,新人来了之后,常有人好奇的去看看别人的大票。就此我立了一个规矩,大票只有班长和班副可以看。然后给大家讲了法利赛人和税吏的祷告,告诉大家上帝面前没有谁更高贵,反而那些被多赦免的,他的爱更多。赌博进来的不要瞧不起盗窃进来的,老赵(因为赌博进来的)笑呵呵的说,“你是说我呢吧?”。

这里的人更明白什么是罪,能体会到什么是罪,也体会到自己是罪人,大家很喜欢听耶稣的故事和耶稣讲的故事。

又到了周日

周日有个大事,因为周一我就要到期了,在此之前,需要指定下一任班长,大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有人也在猜测是不是班副会被扶正。

在为教会的主日聚会祷告之后,我和大家说了一些话。“兄弟们,我要谢谢你们,你们也让我明白了很多圣经上的话,我现在要离开了,这让我更加理解耶稣要离开他的门徒时所讲的话,用在我们现在的场合,大概是这个意思,’我现在要离你们而去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们讲,只是你们现在不能领会,但愿你们在将来的生活中,能想起来我跟大家所讲的上帝的话,就明白上帝的话有多么的美好,大家出去之后,都要为生活努力”,有的人很感动,我也很感动。

然后,就着选班长的事情,我和大家讲了耶稣关于”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的讲论。之后宣布了下一任班长的人选。之后,我效法主耶稣,给下任班长洗脚。当我把盆放在他面前时,他立刻明白我要做什么,说:“不能这样,这个我承受不了”。我对他讲了彼得和耶稣的对话,并说了一些托付的话,他才勉强接受。

下一任班长是个脾气比较火爆的人,前前后后有过十年的牢狱生活,在服刑的岁月里,他学了识字。就在刑满释放,满怀热情地开始凭力气吃饭的时候,他新买的电动三轮被城管给抄了,几次追讨未果的情况下,就因一时的冲动行为被拘了,幸好没有伤人。他恐怕是我们中间最艰难的一个,希望他能学会控制自己,能隐忍着开始新生活。

这几天的讲论,大家都体会到了耶稣多么关心那些被人厌弃的人,也知道了耶稣的流血牺牲是为人承担了罪的刑罚。用个比较处境化的表达,我们犯罪了要受惩罚,耶稣作为我们的大哥,为小弟们受了刑罚,上帝看在耶稣的份上就饶了我们。

过渡号

就在选完班长不久,我们这些第二天要释放的人被调到了另外一个过渡号。感谢主,他的时间不错误,大家和我告别,还让我带足手纸和洗发水。

过渡号里吸毒的人员挺多,溜冰(吸食冰毒)的人很多,也有抽大麻的。在402有个室友说这么多年因为溜冰,钱和朋友都没了。这几年他花在这上面的钱大概有个20万了。

在过渡号,有个青年知道他的吸毒的事情会通知父母后,一直忧心忡忡。他说出去之后,要找个工作,找个女朋友好好过日子,我建议他要和女朋友坦诚这件事,否则掩盖越久爆炸的威力就越大。让女朋友和家人来监督他。他听了也挺有感触的。希望他能改过。

和他谈了之后,特别想和402的弟兄讲在基督里作新造的人,别为着过去的事情长久背负愧疚。挺可惜没有想到讲这个主题。

第二天早晨,在最后一道流程——换衣服——据说需要拘留所一个领导签字我才能离开,时近中午,我就又回到了402。感谢主,预备了这个时间能讲在基督里做新人的这个主题。下午时分,终于没有遗憾的离开了监室,和大家说了两句勉励的话。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在和大家这几天的生活中,常能发现很多人身上流露出来的优点和善意,除了偶尔带出来的一些脏话,能发现公平和公义还是潜藏在每个人心里的(神学上讲,这也是被污染了的公平和公义吧)。听大家的聊天和调侃,常是津津有味的。我想主耶稣与税吏和罪人相处肯定也是愉快的,不但是出于爱,也是发现了很多人身上的可爱之处,如同撒该。

拘留所生活的世俗收获

了解其他人的生活方式,特别是平时接触少的人,这是我近期很强烈的一个愿望。

完全的脱离手机和网络的捆绑。

健康的饮食。

拘留所的属灵收获

神总是有够用的恩典,不但按照每个人的需要来供应,而且常有想不到的惊喜。

我在里面,妻子和孩子在家里,都得到了弟兄姊妹的很多帮助,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