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筹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华指引他的脚步 文/一婷

后来我意识到,人因为局限,只能从有限中考虑可能性,从而权衡好,或者不好;但神比人宽阔,在神的恩典里并不是二选一,没有好或者不好,而是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都有祂的恩典同在,选择后的状况再怎么糟糕,神都有办法收拾残局。

2014年2月,春节回来后的第一次小组,大家聚在一起,分享新一年的计划。那时候我隐约有了离开北京的想法,但我没在小组中跟大家分享——离别总是很难说出口。小组散了之后我和赵周同路,我说我是有回家的打算了。赵周说,要是结婚了就没有回不回家的问题咯。上次跟你提到的许宏弟兄,你现在有心理准备见面吗?

我紧张起来了——赵周说的上次,其实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赵周在微博上给我发来了一个弟兄的微博,让我关注一下,并且说有空的话,可以约他上家里玩玩,让我们见面。这个弟兄在微博上叫许应许,我也有关注,他发的东西都很厉害的样子——用赵周的话说,是一位严肃学者——很佩服,但大部分我看一半就走神了。微博上那么多风趣幽默会耍嘴皮子的段子手,他的东西跟喧闹的网络格格不入,实在不吸引人眼球。加上当时的我是一副落魄失意女青年的状态,头顶一片乌云,根本没有心思邀请别人进入我的生活。为了表明我的抗拒,我特意登门赵府说明了一番。想想一年过去了,赵周还惦记着这事,只是我仍不愿意。赵周怕我难堪,赶紧说,那就再说吧。

没想到第二天,赵周问我能否去他家一趟,许宏下午去他家,我能不能去见一面(啊?这什么节奏?!)。

赵兄这么关切我的婚姻,我很是感激,不好意思辜负他的好意,我想,那就见吧,见了要是不合适,倒也就了却一件事情了。虽然在小组也有请弟兄姊妹为自己的婚姻祷告,也相信神会预备,但我的信心是虚的,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热切地期待婚姻——我受柏拉图《会饮》中有关圆球人被切割的故事影响很深。故事是借阿里斯托芬的口讲的,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类受伤的故事。起初的时候,人不是现在这样子的,整个儿都是圆的,有四只手,四只脚,所有的器官都是成双的。走起路来,可以卷起来前后任意翻滚。这样的圆球人体力和精力都很强壮,因此有非分之想,想与神比高低。宙斯为了教训圆球人的狂妄和骄傲,就把他们切成两半,最后让阿波罗缝合他们。于是人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故事很有趣,却隐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伤痛之感。人的自然被切成两半之后,每一半都急切地寻回自己的另一半。这种对完整的追求和渴望,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人人都在寻觅自己的灵魂伴侣。然而,我比故事本身理解得更悲观,即使找回来了,重新接合起来了,还是隔了两层皮,怎么能像原来一样呢?更何况,圆球人被切开的时候就应该死掉,怎么可能接合在一起?——我对婚姻不恐惧,不过觉得悲剧色彩比较浓而已。以至于后来当我看到C.S.路易斯说的一句话:”If I find in myself a desire which no experience in this world can satisfy, the most probable explanation is that I was made for another world.”(如果我发现自己有一种渴望,是世界上任何经验都不能满足的,那么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是为着另一个世界所造)时,我所感到的释怀。除了创造我的,还有谁能满足我最深处的渴望呢?罪就像身上的伤痕,有罪的人,怎能与另一个有罪的人完完全全地合在一起呢?我不再期待寻觅所谓的灵魂伴侣。

硬着头皮出门了。路上堵车,我迟到了很多。到赵周家,他们都出来迎我,许宏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我跟他说我们见过面的,他很惊讶——事实上,我见过他至少三次。第一次,是在一个主日聚会后的聚餐,弟兄姊妹十几人,我记得只有三个弟兄,大部分是单身的姊妹。我们大家都自我介绍了一下,我记得许宏说自己是一个记者,在写东西。除此以外,他基本上不理周围的人,神色凝重,只跟赵周说话,而且那时候他穿得比较老气(按许宏后来的话说,这是要低调,不能太吸引人了哈),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像个国家干部。

第二次,也是距离第一次没多久的一个主日。我迟到了,只有洗手间的过道里有一个空凳子,旁边坐着许宏,我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不认得我,为避免尴尬我也不好意思打招呼了。我的另一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很沧桑,看起来身体也被伤害过。问安的时候,我缺乏勇气去主动问候身边的这位弟兄。我正在犹豫的时候,许宏走了过去,跟他握手,还俯身跟他说了很久的话(去年许宏无意中跟我说他曾经把一个上访的人接到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因为上访被打伤了,后来信了主。我才意识到是这位弟兄)。这一幕给我印象很深,但我一直也没跟许宏说过,直到婚礼上才有机会跟大家分享。

第三次,还是一个主日礼拜后的聚餐。那次许妈妈也在,跟我隔了一个座位。我们也轮流做了自我介绍,她听到我说我是东莞人,还跟我说她去过东莞。许妈妈说话直,特别可爱,席间,她看着一圈未婚的弟兄姊妹,痛心地“教训”起大家都这么老大了怎么还不着急终生大事呢?!(以至于日后许妈妈一直津津乐道这饭桌上居然还成了一对)。

这一次的饭桌上,我还问了许宏关于英语小组的问题。当然,他是记不得了。对于一个其实见有过三面之缘,但还以为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我还会有什么想法呢!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些日常的话题,怎么信主,专业,感兴趣的书之类。我喜欢读书人,自然对许宏会有好感,我们感兴趣的话题,有交集,但是也有差异,作为信仰上交流的朋友,也许很好,但要是建立一段恋爱关系….我无法想象,得考虑考虑。饭后,热心肠的媒人赵周提议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路上我们东拉西扯地聊着,不过感觉许宏心不在焉的。送别我到地铁口的路上,我说我们基金会正展出一个画展,欢迎他们来看。当然我也是客气,他们也说有空会去看。

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我们收到提早撤展的通知。展期没剩几天了,我发短信给赵周和许宏告知了一下。赵周出差没法来,许宏却来了。不过我觉得弟兄是出于礼貌所以才来的,也陪着看了一下午的展。

我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了。

隔了一天,我收到短信,是许宏发来的,很长,但很直接,问我怎么看我们的关系,并且要从房山过来跟我聊聊(啊?这什么节奏?!)我情愿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而不是开门见山的方式啊!(同时我也很沮丧,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灭掉对浪漫爱情的期待,唉)。慌乱中我向赵周和科丽求助。在赵周建议下,我们把见面推到了两天后的周六。

周六上午,许宏从房山过来了,我们约在丽都附近的安妮意餐。那天我们聊得比较多,我怕对方被第一印象欺骗了,以为我很好,我就丑话说在前,把自己都交代了一遍。不过许宏在这方面比我看得还透,他说,“如果我们有可能走在一起,不是因为我很好,当然,也不是因为你很好。”作为姊妹,我当时想,哎呀,这弟兄说话也太实在了吧,这像谈恋爱的节奏吗,简直像谈判!不过我们聊天的气氛还挺好,能感觉到真实和坦诚,我们一些基本的观念也比较一致,而且我发现许宏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还有点意思,不似之前给人的严肃印象。这多少消除了我的紧张,觉得或许可以继续了解一下?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从早上十一点,一下聊到晚上十点。其实具体都聊了什么,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后来从沙发上站起来之后感觉腿都麻得不会走路了。

这次的见面以后,许宏基本每周末都从房山坐长途车进城跟我见面,换地铁再转公交到我住的地方附近。我们的关系,进展很快,当然,熟了接触多了,脾气性情更容易暴露,摩擦也不少。我是细节决定论,相信见微知著的道理,遇到一些小问题就会自动脑补出“万一以后……,那岂不……”的情景,继而推演出我们的关系好像没看起来的那么好,就又想退缩了,心想这段关系要不就算了吧?许宏也容易受我情绪影响,反过来觉得他不被信任。我们两个人看起来温和,其实性格固执。如此几次,我把自己弄得很累,也把许宏折磨的不轻。曾经以为两个基督徒谈恋爱,相处肯定会比不信主的人更融洽,结果落差带来的失望更大。对彼此的不满,冲突后的僵持,沮丧,真是比忍受一个人生活时偶尔的孤独要难受委屈得多了。这甚至让我怀疑到底上帝为什么要让我有想结婚的心?甚至,慢着——确定好了是这个人吗?

奇怪的是,许宏是没有这种翻来覆去的想法,怀疑是不是这个人。但这对我来说很折磨。我发现我原以为的不再对”理想“的另一半有所期待,是假的,这个欲望如此顽强,让我处于“理想的”与“真实的”张力当中。我求助晓峰牧师,牧师说,如果神要让你进入婚姻,就是这么简单。好吧,如果我不信主,很好办,我就继续在寻觅中漂泊好了。但我信主了,我知道神不会无缘无故做事。但,怎么知道这就是神给我预备的弟兄呢?

那时候,我和许宏已经交往了解有一段时间了。教会的牧者和一些弟兄姊妹都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们都很为我们高兴,当然也很关切。LH姊妹给了我一个建议:可以想一句经文,要是弟兄不经意在什么时候也说出了这句经文了,那就是了。好吧,那就试试?我担心一句经文不够,又想了另外的两个不那么属灵的假设,向神求印证。要是符合这三个条件,那就是了!

前面两个,居然还凑合着符合了。只是那句经文,一直都没从弟兄口中说出来。怎么办?只好再求助晓峰牧师。牧师说,不要轻易求印证。这是对你自己的限制,一旦他把经文说出来了,你是不能反悔的,就一定得跟他结婚。

但都已经求了。等着吧。我又向神祷告,问神,是不是这个人。当然,最终神并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给我一个声音说:就是他!我经常听一些弟兄姊妹的见证,在祷告中就很清晰地听到神怎么跟他们说话,给他们指引。很羡慕,也期待神跟我说,就是这个人啦!那我就死心塌地不再纠结了。可是我发现神在我身上并没有这样工作,也或许是我灵性太迟钝了没有感知到?反正祂好像给了我很多自由,让我自己决定。(我曾经一度以为,选择了A会很不同于选择了B,所以经常陷入选择困难里面。后来我意识到,人因为局限,只能从有限中考虑可能性,从而权衡好,或者不好;但神比人宽阔,在神的恩典里并不是二选一,没有好或者不好,而是不管你做了什么选择,都有祂的恩典同在,选择后的状况再怎么糟糕,神都有办法收拾残局。这又让我释放了很多。最后反而有点庆幸,好在神并没有下指令让我应该怎么选怎么做,不然多没意思啊!)

于是,我又换了一种方式显得不那么限制自己的方式向神祷告:要不是这个人的话,请你出手拦阻吧!

结果是,很多次我们因为小事情(其实在我看来是大事情)闹别扭的时候,要不就碰上小组,要不就刚好赵周夫妇正关心我们的进展,我们无法在弟兄姊妹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只得把我们关系的真实状况袒露出来。弟兄姊妹们也会劝解我们,分享他们的经验。虽然有时候并不能解决我们具体的问题,但我们也得到安慰。实在僵住了,尽管是硬着头皮,但感谢神,我们都有愿意寻求帮助的心,请求牧师的意见和疏导(按牧师的话说,两个罪人在一起,还能指望什么呢!)。没有身边的牧者、弟兄姊妹的扶持(冠辉长老得知我和许宏的事情,还给牧师打过电话关切过我们的情况。牧师说,长老这是作为娘家人的身份问的,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也很感动),以许宏和我两个人都不会特别强求要做成一个什么事情的性格,我们是很难走下去的,这是实话。神透过弟兄姊妹来帮助我们,呵护着我们的关系,这一点一滴的细节都显明祂对我们的爱是实在的,不是空的,这让我心里踏实。这一路过来,虽然有艰难,但我们的关系居然也一点一点在往前走了,如今还进入了婚姻,建立了小家庭,真不可思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微妙,太脆弱,没有神的遮盖和保护,裸露在各样的诱惑和攻击下,真是不堪一击。我很感激,也很感恩神让我认识祂,也给了我一位可靠的愿意担待我的弟兄。

我们筹办婚礼的过程,也经历了一般人所有的压力和紧张,但也都蒙受了神诸多的恩惠,我们所需用的,神都充足地供应了。更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原本想,能顺利把婚礼办下来就不错了,没想到我们双方家人(不仅我们双方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两家族中的长辈、亲戚分别都从广东、江苏、上海过来了,一共来了几十口人),他们基本都是第一次参加教会婚礼,大为触动,有感于教会婚礼的圣洁和庄重,都很感动。之前一直很担心我被邪教洗脑的妈妈(其实是因为不了解以及各种道听途说),也感叹心灵像受到了一场洗礼!我相信这样的感动不仅出于人,更是出于神,祂在我们中间。我也盼望着我们的亲人朋友,日后在天上也有这样的欢聚。而我原来打算回家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想有一段时间能陪伴家人,给他们传福音(我们家里没有信主的基督徒,我是第一个),尤其是我最爱的外婆,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似以前健朗,我就更着急想回去。不过神又逆转了我的看法,是谁允诺我回家了,我的家人就信主了?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次的婚礼对我家人的祝福,让我感觉比我回家待上十年的时间当传教士的影响还大……这也让我因要随许宏出国访学而忧虑的心又释怀了一点。神是信实的。主说,不要怕,只要信。明白了神的心意,去做,去交托,必有神美好的祝福。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而现在,当我在离家万里的异乡,回想起当初,仿佛在回想一场梦。我们的人生因为婚姻生活的开启而好像进入了下半场,不知道祂关于我们接下来的剧本是怎么写的呢?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