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2020年3月8日主日讲章/曾淼传道

 

亲爱的弟兄姐妹:主日平安!

在温哥华市中心的东区有一片“臭名昭著”的地方,叫Downtown Eastside,是一个让加拿大政府如鲠在喉的老大难。我到温哥华的第一个周六就去了那里。当时有一个姐妹在温哥华进修,她每周末都去那边一个叫“雅各井”的地方服侍,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做饭。我听了之后很感兴趣,于是她就介绍我过去。去之前那位姐妹提醒我说那个地方有点“可怕”。虽然我提前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当我到了那里还是倍感震惊。公交车一拐到黑斯廷街上,马上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与众不同:街上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T恤、皮衣,浑身上下纹着身,扎着环儿,头发凌乱,说不清他们是流浪汉、瘾君子、机车党,还是疯子。大清早,街上就有人拿着酒瓶儿骂骂咧咧,有人睡在地上还没起床;空气中弥漫着混合了酒精、香烟、大麻、排泄物的奇怪、难闻的味道。我人还没下公交车,看着这场景,心里已经感到些许不适和紧张。及至下了车,我佯装淡定,但是走路的时候刻意跟街上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尽量避免视线的交流。虽然我在他们中间、而且目的还是要去那里服侍,但是一堵无形的墙却在我心里筑了起来。这就是我作为神学生第一次去下城东区的体会,就好像是一个“义人”走进了“罪人”堆里。

今天当我们说起“罪人”这个词时,跟耶稣那个时代的犹太人听到这个词时心里所激起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对于我们来说,承认自己是个罪人,是蒙恩的记号,是值得被称许和肯定的;相反,如果一个人不承认自己是罪人,那他/她不是属灵不正确,就是压根儿还没入门。而在耶稣所生活的时代,人们对于“罪人”的反应,可能更接近于我对下城东区那些人的反应—厌恶、嫌弃、避之唯恐不及、下意识地心生道德优越感,同时在心里筑起一堵墙。所以,当约瑟最开始误以为马利亚是因犯罪而怀孕的时候,才会出于怜悯、想要私下退婚,以免马利亚遭害;撒玛利亚妇人因为生活作风不检点而见弃于人,只好趁大中午没人的时候才去雅各井打水,而严谨的犹太人压根儿就不从撒玛利亚经过,宁可绕道而行,免得沾染污秽。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耶稣以彰显神迹的方式来呼召西门彼得时,他在耶稣的脚前俯伏下来,说:“主啊,离开我,我是个罪人。”(路5:8) 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合乎律法、还“不错的”犹太人,但内心里面却是犯罪得罪了神的。路加正是因为捕捉到了耶稣在那个时代呼召罪人所具有的颠覆性,才特意从以赛亚书61章“上帝的仆人来报告上帝悦纳人的禧年”这个角度,来呈现耶稣在地上的事工和他的使命。从呼召彼得这样的“普通”罪人、到触摸医治麻风病人,再到呼召税吏这样臭名昭著的罪人、甚至同他们一起吃喝,我们看到耶稣事工的颠覆性越来越升级、越来越让人吃惊!如果当我走进Downtown Eastside下城东区的那一天,我看到的是耶稣正在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吃喝、甚至还呼召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作传道人(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也的确发生过),那么我这个号称跟随耶稣的门徒,会作何感想、当作何回应呢?

(让我们带着这个问题,来低头祷告)

5章27节说:“这事以后,耶稣出去,看见一个税吏,名叫利未,坐在税关上”。“这事以后”是什么事以后?就是耶稣医治了那个被人抬着从房顶上缒下来的瘫子、并且用医治的神迹来印证了他赦罪的权柄。这事引来了众人的惊奇和归荣耀与神,也引来了文士和法利赛人嘀嘀咕咕的议论—那是他们在路加福音当中第一次出现。从那个事件,一直到耶稣在安息日的会堂里医好一个人枯干的手(6:11),文士和法利赛人都在场,并且每一次都对耶稣和他门徒的所言所行表示质疑;而耶稣每一次也都向他们表明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以及自己有这么做的权柄,就比如这一次他竟然呼召一个税吏来跟从他。在新约的福音书里面,大部分时候“税吏”都是跟罪人相提并论的,可见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是为人所不齿。路加福音前面记载施洗约翰在约旦河一带宣讲悔改的洗礼,使罪得赦。(3:3) 有税吏来要受洗,就问约翰自己当做什么。约翰说:“除了例定的数目,不要多取。”(3:12-13) 后面讲到耶稣与税吏长撒该相遇的时候,撒该对主说:“主啊,我把所有的一半给穷人,我若讹诈了谁,就还他四倍。”(19:8) 从这两处我们至少可以得知,税吏因为常常用欺骗、讹诈等手段多收税而声名狼藉。当时在罗马,民众赋税的负担是非常沉重的。除了人头税、个人所得税、财产税、粮食税是每个人都要缴的之外,经商的话要征收贸易税和关税,过路、过桥收过路税,而在希律王治下的犹太人聚居地还要征收圣殿税。如果把所有这些都加起来的话,当时一个人要交的税会达到收入的30%到40%、甚至更多。这还没完,更要命的是收税的方式。当时罗马政府主要是通过签了合约的税吏来收税。税吏手里握着收税的权力,只要能保证交够政府规定的数目,其他至于说怎么收、收多少,都是自己说了算,爱咋收咋收。然后这里还有税吏长和普通税吏之分—税吏长一般会雇别人来收税,自己待在幕后想各种办法敲诈勒索,撒该就属于这样的税吏长;而雇来的税吏则会在路边、桥边支个摊儿收税 ,这个点儿就叫做税关。由于这些犹太税吏都是在罗马手下干事儿、等于是帮着罗马压榨了百姓,所以犹太人非常恨他们。但是比起那些在幕后敲诈勒索了更多钱财的税吏长,那些坐在税关上、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的税吏们,恐怕更糟人痛恨。而利未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从大马士革通往埃及的大路途径加利利的迦百农,所以迦百农这个地方就设有一个点儿,征收来往关税。利未很可能就是坐在这个税关上。这是他谋取营生的“职场”,是他犯罪的地方,是他拉仇恨、被鄙视的地方,是他从来来往往的路人口中听到耶稣其人其事的地方。也有圣经学者和历史学家认为,利未是跟着耶稣摆摊儿收税的。耶稣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各处的人围过来听道,也就意味着有数目可观的人流量。利未一边儿收着那些人的税,一边儿有意无意地听到了一些耶稣的讲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以税吏这种要在公共场合天天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性质来说,利未应该是听说过耶稣的。与此同时,我们还要知道,自打利未干起了税吏这个营生,会堂的大门就向他关闭了,因为会堂是不让税吏进的。所以神的话语利未也没怎么好好听过。能够传到他耳朵里的,八成也都是关于他的罪孽如何深重—“你犯了这么多罪,上帝一定会审判你的!” “等着你的是上帝的忿怒和地狱的烈火!” 对于利未来说,既然已经这样了—亲友疏远、同胞鄙视、会堂拒绝、上帝抛弃,那就这样吧,一门心思挣钱就完了,然后跟狐朋狗友纵情宴乐,其他的别想太多。但是,你知道的,人生总会发生一些事情,逼着一个人不得不去思想。利未从小生活在犹太家庭,不可能不知道关于上帝的事情。只是早在几百年前犹太人的祖先就被掳他乡,这几百年中上帝也没再派什么先知来讲话。虽然后来一些犹太人陆陆续续归回了巴勒斯坦地区,但是现在这些地方也都彻底被罗马人统治着。时代不同了。以前叫利未的人是干什么的?利未人是上帝分别出来、专门在会幕里服侍神的;现在这个叫利未的人在干什么?在给罗马人打工、挣自己同胞的黑心钱。(想想那些在疫区、把不知道怎么搞到手的捐赠口罩转手高价卖出的人……)可是我不干这个,我挣不了钱啊。我一个在罗马统治之下的犹太二等公民,你让我怎么活?时代真的不同了。上帝可能已经不要我们了吧?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吧?可是突然有一天,人们就开始说起约翰这么一个人,穿着打扮说话都有点像古时候的先知,在约旦河边讲“天国”、“悔改”什么的,还给人在水里施洗。最近又出来一个叫耶稣的,好像是拉比,也有可能是先知,在加利利的会堂、湖边向人讲道,还赶鬼、治病,行了不少神迹奇事。这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好像有不少都是奔着耶稣去的,有从不同村子来的,还有从耶路撒冷下来的。嗨,不过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再说也跟他们压根儿不是一路人。那些会堂里的人、穿着长袍的律法教师们,见了我们这种人还不是都躲得远远的,我还是踏踏实实收我的税吧。于是,税吏利未依旧每天坐在他的税关上,直到遇见耶稣的那一天。

那一天,耶稣看见坐在税关上的利未,就对他说:“你跟从我来!” 利未就“撇下所有的,起来跟从了耶稣。”(5:28) 现在,让我们在这里停一下。我想邀请大家来想象一下这个场景。当耶稣走过去对利未说了那句话,利未听了以后是什么反应?利未身边的同僚、还有保镖之类的那些人是什么反应?已经跟随了耶稣、站在他旁边的彼得、雅各、约翰又是什么反应?这是圣经当中最令人惊诧、让人眼镜也掉下来、下巴也掉下来的邀请!神的儿子、应许的弥赛亚,耶稣,站在那个时代最败坏、堕落、十恶不赦之人的代表—税吏利未的面前,亲自地接纳他、邀请他、呼召他:“你跟从我来!” 伦勃朗有一幅画,画的就是耶稣呼召利未。耶稣和彼得站在门口的暗处,耶稣伸手指向利未,一道光从他背后的上方直射到利未身上。利未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也用手指着自己。我吗?真的是我吗?想想看,耶稣呼召一个税吏来跟随他,肯定要比他呼召一个渔夫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吧?在路加的记载中,耶稣呼召彼得是用一个神迹来显出他的身份。彼得的灵性不一般,他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俯伏在耶稣脚前,从“老师”改过口来,称耶稣“主啊”,然后承认自己是个罪人。他知道自己是不配站在主面前的。所以耶稣要再次向彼得确保这件事、让他放心,所以对他说:“不要怕!从今以后你要得人了。”(5:10) 那我们不难想象,在利未蒙主呼召的这个场景中,难道这中间的张力不是更大么?别说利未自己不敢相信,利未身边的人、耶稣身边的人,谁能相信呢?以彼得的脾气,他难道不扯着主耶稣的衣裳、拦住他,说:“主啊,使不得!”吗?可是路加在这里反而不记了。为什么呢?因为在彼得蒙主呼召以后,路加还记载了耶稣亲手触摸麻风病人,和他叫瘫子起来行走。这就证明,耶稣不仅话语里面带着权柄、有能力医病赶鬼,他也能医好麻风病人、自己却不被污染,还有权柄赦免人的罪。这样,我们就知道,当耶稣呼召利未的时候,也是带着那从天上而来的、赦罪的权柄和医病的能力,因为主的灵在他身上(4:18),主的能力也同样在他身上(5:17);从他口中所发出来的,是恩言(4:22),也是恩召。耶稣吩咐污鬼,污鬼就出来;斥责热病,热就退了;他对麻风病人说:“你洁净了吧!”,大麻风就立刻离那人而去;他吩咐瘫子起来,瘫子就立刻起来行走。那么,当耶稣对一个在罪的泥潭中打滚、满身污秽的税吏说“你跟从我来”,这个税吏会怎么样呢?他就撇下所有的,起来跟从了耶稣。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当利未从那个税关走下来,他就将那里的金钱、那里的欺诈、那里的宴乐,统统撇在了身后。从此,他的生命不再是跟税关绑在一起,而是跟耶稣连在了一起;他不再作金钱的奴仆,而是全然地委身于主、作耶稣的门徒。

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我特别喜欢:“利未在自己家里为耶稣大摆筵席,有许多税吏和别人与他们一同坐席。”(29) 我们中国人什么时候大摆筵席?金榜题名,喜结良缘,添丁进口,加官晋爵,乔迁新居,福禄寿禧。有没有人信了耶稣开party请客吃饭的?好像不多。我们教会一个姐妹的女儿,选在自己18岁生日的这天受洗,藉着过生日把所有的同学、朋友请了来,在他们面前见证了自己的信仰。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信了主都要大摆筵席,因为这里面也有文化上的差异。我们中国人一方面情感表达比较含蓄,另一方面我们也比较务实。很多弟兄姐妹信了主以后,都把钱奉献给教会、或者用来买圣经了。我听过一个姐妹见证说,她上高中的时候信主,听到宣教士说神以后要用她,心中狂喜,跑到操场上一气跑了十圈,外面还下着雨。于宏洁牧师在他的讲道中提到过,高雄一个弟兄信了主以后,每次读圣经之前,先站起来对着圣经鞠一躬,表达他心里面像学生对老师那样的敬重。这些做法可能显得有点稚拙,也谈不上正确,就像小孩子大早上起来给爸爸妈妈煎的糊鸡蛋一样。可是正如父母感动于孩子那颗服侍的心,我觉得天父对于我们从对他敬畏、爱戴的心里自发而出的这些回应他的举动非常地喜欢。这些举动因着每个人的性格差异、文化差异而不同,可是这些举动所流露出的爱、所受感的灵是相同的。对于利未来说,他跟从耶稣、成为耶稣的门徒所作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把他的朋友们都请到自己家里来,为着耶稣的缘故大摆筵席。他的朋友们是谁呢?路加在这里说是“许多税吏和别人”,但是后面透过法利赛人和文士的眼光,说是“税吏和罪人”(30)。我觉得利未真是得着了福音的精髓—他庆祝耶稣的同在,他也把他一生中所得着的最大祝福、最宝贵的礼物跟别人一同分享。他既没有因为自己被耶稣呼召而看不起其他人,也没有将自己从这一群人当中撤退、隔离出来;他把耶稣—如今是他生命的主介绍给他们,跟他们一起欢庆,也向他们告别。而主耶稣就坐在他们中间,跟他们一起吃喝,既不定罪他们,却也不沾染他们的污秽。路加后来又记载了有罪的女人来到耶稣的脚前一边哭、一边用香膏抹耶稣的脚,还记了耶稣住进税吏长撒该的家中,都是在此处就埋下了伏笔。耶稣先是呼召了利未、然后又跟这么多税吏和罪人一起吃喝,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耶稣对他们的接纳。

面对这么非同寻常、超出人想象的接纳,所有人都像利未一样的欢喜快乐吗。恰恰相反,有些人对此非常不满。法利赛人和文士向耶稣的门徒发怨言说:“你们为什么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呢?”(30) 大家想想,犹太人为了避免跟撒玛利亚人接触都要绕道而行,他们怎么可能会跟税吏和罪人坐在一起吃饭呢!所以说,在文士和法利赛人发出这样的怨言之前,耶稣的门徒很有可能也发出了同样的怨言。在以《路加福音》为蓝本改编的《耶稣传》那部影片就生动地刻画了这一幕。当彼得知道耶稣要去利未家里赴宴,气得他跑到加利利海边,一个人坐在船上。如果我是彼得,可能我会想:我被忽悠了!耶稣怎么会连税吏这种下三滥的人都要?还去他家吃饭?他知不知道他家里都是些什么人?是那些天天压榨我们、欺压我们、给罗马人当狗的叛徒!如果连这种人都要作耶稣的门徒,爷不干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还接着打鱼去!可是彼得看着自己这渔船,又看看加利利的海水,突然想起来那天耶稣如何叫他打上来了两船鱼、又想起耶稣如何接纳了同样是罪人的自己……于是彼得下了船,缓缓地向利未家走去。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主的面前,彼得跟利未拥抱在了一起。渔夫西门彼得和税吏利未,一个是罗马统治者的走狗,一个是受剥削、压榨的二等公民,原本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会走到了一起呢?因为耶稣。如果不是耶稣先赦免了有罪的我,我又怎么能够饶恕犯错的你?如果不是耶稣先恩待了不配的我,我又如何能够接纳污秽的你?如果不是耶稣先一掷千金、不顾一切地爱了破碎的我,我又怎么会放下自己的尊严、骄傲、立场、期待来拥抱不堪的你呢?

“你们为什么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呢?” 法利赛人和文士这样向耶稣的门徒发怨言。其实他们只是在质问说:“你们怎么能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呢?” 文士和法利赛人被冒犯的点究竟是什么呢?让我来给大家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我妈妈有四个妹妹,她是老大。她们姐妹五个加上我和一个表妹,我们有一个群。我妈在这个群里经常发红包,而且发的都挺大。她不仅逢年过节发,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也发,而且经常是人均多少的那种。最近有一次,在一个我认为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她又发了一个人均多少的大红包,给我气的。我说你要是真的很有钱,你发;你又不是那么有钱,你发那么多干嘛?她的回答不外乎是,你知道某姨最近经历了啥么?你知道我们以前怎么过来的么?然后她会说,那我再单独给你发一个!我说不要,我不是想要你的钱。我先不去挖掘这里边所掺杂的我的自私和贪心,我就想用这个例子说一下恩典让人觉得冒犯的地方。我妈给姨们发大红包,不管是她出于感恩的心、还是想要恩待她们的心,到了一个地步,那个金额和数量超过了我心里的一个界线和尺度。在那个界线之内,我觉得可以接受,超过那个界线以外,我觉得接受不了了。也就是说,在我的心里有一个配得不配得的概念,和一个配得多少的界线。同样地,在文士和法利赛人的心里,他们同样有这样一个概念和这样一个界线。他们认为,身为罪人的税吏是不配跟他们这样的义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不仅会在礼仪上玷污他们,也会僭越那条在属灵地位上划分着配得和不配得的界线。刚刚拿下奥斯卡最佳电影的韩国电影《寄生虫》,生动地刻画了富人和穷人两个阶层之间极其微妙、却又绝对不可逾越的鸿沟。那道鸿沟既不在于看得见的、他们所居住的豪宅和地下室,也不在于闻得着的、身上的怪异气味,而在于既看不见、也闻不着、却真真实实夯在心里的那一堵厚厚的墙。那堵墙,是当金司机以为可以跟社长平等地对话、而随意地问出一句“你还是爱你的妻子的吧?”那一刻,才骤然显现在他们之间,并且让社长感到大为冒犯。所以,金钱不算什么,学历也不算什么,真正让你我不同的,是地位。这个不平等的地位,可能是以金钱划分,也可能是以道德划分,甚至是以宗教外表上的属灵不属灵来划分。只有当我们地位不同,我才能够对你拥有话语权、统治权、优越性,这样我才能够让你服从我、我才能够奴役你。这个,才是蕴藏在你我里面最深的罪性、最真的本相、最具杀伤力的病毒。也正因为此,世上的君王才要一齐抵挡上帝和上帝的受膏者,因为他们的存在,让自己奴役别人的合法性统统瓦解。

耶稣来,正是把能够滋生这种病毒、筑造这种不平等的营垒给打掉了。他对文士和法利赛人说:“无病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来本不是召义人悔改,乃是召罪人悔改。”(31-32) 当耶稣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文士和法利赛人用自己的义筑起的那个不可撼动的地位被打破了,他们所站的属灵高地、在自己和罪人之间筑起的那堵隔断的墙也被打破了。耶稣来到这世上,就是要让这些知道自己受着罪恶辖制和捆绑的人得释放、让自知瞎眼的得看见、瘸腿的得行走、污秽的得洁净、受压制的得自由。所以他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他的门徒也要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当耶稣呼召人来跟从他,彼得为主抛下了渔船,利未为主离开了税关,但是直到彼得和利未相互拥抱的那一刻,他们才真正地开始认识自己、认识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作耶稣的门徒、作天国的子民。我想路加特意把文士和法利赛人跟耶稣的门徒放在一起,就是要在这二者之间作一个对比。文士和法利赛人靠的是自己的义;而耶稣的门徒在完全地放下自己之后,他们所靠的,是神的义。也就是在那一刻,他们所拥有的义,胜过了文士和法利赛人的义(太5:20)。

这段时间的疫情,搅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也显露出我们里面的真实。在我们刚开始晨祷的那段时间,我心里面有很多的血气,很多的愤怒。我想,这些情绪不都是没道理的,这些愤怒也不都是错误的。但是很多时候,当我为执政掌权者祷告,我里面的确是带着一种定罪的心、审判的心、愤恨的心,更不用说很多时候我并不想为他们祷告。后来当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今天,当我愤恨于那些说谎的人、那些删帖的人、那些歌功颂德的人、那些贩卖口罩的人,就好像当年的犹太人看那些税吏和罪人一样。然而,耶稣呼召利未这样的一个税吏来跟从他。耶稣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正是从那时起,通往天国的门才藉着耶稣为我们这些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一点一点地打开,先是犹太人,后是外邦人。如果那一天耶稣没有以他那丰盛的恩典、打破界线的恩典、颠覆我们认知的恩典,对税吏利未说“你跟从我来!”、又和税吏并罪人一同吃喝,今天我们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听神的话语呢?这样看来,其实你我也都是蒙了耶稣那奇妙、丰盛、颠覆之救恩的税吏和罪人,不是吗?

那曾经坐在税关上的利未,后来成为了抄写经卷的马太。他所记述、撰写的《马太福音》被放在了新约卷首。在他对福音所作的见证里面,他证明了耶稣就是以色列人盼望已久的弥赛亚,将神的国带到世上来。在他的十二使徒名单里,他在他自己的名字前面,郑重地写下了“税吏”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证明了上帝对人的拯救、也见证了上帝悦纳人的禧年。这两个字让他深刻地认识到,天父的儿女当如何爱你们的仇敌,因为“他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太5:45) 而耶稣跟他和他的罪人朋友们一起吃喝的经历,将神与人同在的事实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使他在一开篇就指出,耶稣就是旧约先知所说的“以马内利”(太1:23),又在书卷的最末,写下了耶稣在颁布的“大使命”中,再一次应许“以马内利”—耶稣对门徒说:“天上地上一切的权柄都赐给我了。所以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给他们施洗归入父、子、圣灵的名下,凡我所吩咐你们的,都要教导他们遵守。看啊,我时时刻刻都与你们同在,直到这时代的终结。”(太28:18-20,新汉语译本) 按照教会传统的说法,税吏马太也走向了外邦宣教,最后在埃塞俄比亚殉道。主后1724-1727年间,巴赫为他作《马太受难曲》 。